第4章
  如今这种事不多见了,即使要送出去也多是女儿,不会把儿子送出去。
  王素芬和路宝华只想要儿子,捏着攒好的钱一天天等,等了快两年,王素芬在县城的兄弟才传来消息。机会难得,那人待两天就会离开。
  去县城的前一晚,夫妻俩兴奋得一夜没睡,天刚亮就出发去县城,见了卖家。
  当时卖家手里只剩下三个孩子,一个男孩两个女孩。男孩是最大的,快八岁了,但模样生得极好。王素芬第一眼就特别喜欢,根本挪不开眼睛。
  按理这样漂亮的孩子,卖家出价不会低。当时也确实如此,他们带来的钱不够。
  可不知道为什么,卖家知道他们带的钱不多后,问他们从哪里来,听完让他们拿出身上所有钱,男孩就能跟他们回家了。
  回村的路上,夫妻俩都觉得这事透着说不出的蹊跷,尤其这孩子长得就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但终于有儿子的喜悦没多久彻底战胜不安,卖家好像着急出手的样子也被完全忽略了。
  去县城前,路宝华早早就给儿子取好名字,路心,心爱的心。
  路心在卖家手里应该被饿了很久,给他锅盔他吃得很急,差点噎着也没放下,只是好不容易吃到的食物,当晚又全吐干净了。
  王素芬牵着路心走进母亲家,风吹日晒的土坯房墙壁坑坑洼洼,院里长年晒着玉米,角落堆着陈旧的农具。
  妈,我带心心过来看你。
  年过五十的老妇人慢慢走出来,笑得满脸褶子。家里穷,没有孩子爱吃的,老妇人把两张皱巴巴的毛票塞在路心手里,让他拿好,去小卖部买糖吃。
  老人一点心意,王素芬拦了一下没拦过就不管了,坐在小板凳上,搂着路心和母亲话家常。
  母女聊了一会儿天,老人担忧的目光再也藏不住地落在路心身上,长长地叹了一声气,他叫过你们爸妈没有?
  王素芬没有回答,用手摸了摸路心微卷的黑发。
  你们就放他这样,一句话也不说?
  王素芬勉强笑了笑,宝华说孩子刚来,等以后有感情了,自然就想说话了。
  老人已经开始担心他们被人骗了,该不会就是个哑巴?
  王素芬显然也有这个忧虑,沉默地摸了摸路心的喉咙。买到儿子的喜悦随着发现路心性格冷漠孤僻,和从没听见他说一句话逐渐冷却成怀疑。当初那个卖家的态度如今也是越想越可疑,难不成真买回来一个哑巴儿子?
  太阳下山前,王素芬该回去烧饭了。
  回家的路上,她牵着路心去村里的小卖部,窄窄的铺子窝囊地缩在一个小窗口里,窗口边挂满黄黄绿绿的火鞭糖。
  王素芬抱起路心让他自己选,但路心看到这些糖的反应一点也不像个孩子,一双乌黑的眼睛从始至终冰冷疏离。
  小卖部的老板是个中年男人,也是头一回瞧见路心。村子里不管什么消息都传得快,没见过他也知道这孩子就是路家夫妇从县城买来的儿子。
  他从边上挂满一串的火鞭糖摘了一个下来,宝华有福,这孩子生得可真攒劲。
  绿色的火鞭糖已经送到路心手边了,他却只盯着老板看。
  王素芬连忙放下路心,接过火鞭糖,又买了包甘草杏,赔笑脸,孩子怕生。
  小卖部老板摆摆手,并未计较。
  回到家,路心一进门就挣开王素芬的手,爬上土炕,又和平常一样缩在角落。
  没有人知道那个位置到底有什么特别,路心只喜欢待在那里。
  买来的甘草杏和火鞭糖无人关心。王素芬坐在土炕边,忧愁地看了会儿并不给她正脸的路心,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出去做吃的。
  太阳落山后,下田农耕的人趁着最后一点天光回家。
  天黑得很快,王素芬要等屋子黑得看不见了才会点起煤油灯。
  小小一簇火苗照亮一方土炕,晚饭吃的是锅盔和小咸菜,只有路心喝的是小米粥。
  吃过晚饭,院子里突然又传来某个小孩儿熟悉的糯米嗓,每个字都比别人拉得长一些。
  心心,快开门。
  路宝华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应小澄就跑进来,手里抓着一根又长又直的小木棍,怀里抱着一个生锈生得看不出原来是什么样的铝盒。
  他又来献宝了。
  不光把小木棍送给路心,还有铝盒里装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几颗玻璃弹珠,一把弹弓,砸扁的酒瓶盖,木头做的陀螺。
  这些可都是他的宝贝。
  应小澄很舍不得,但他已经决定了要把这些宝贝都送给路心。
  心心,这些是我最喜欢的,全部送给你。
  应小澄把铝盒连同小木棍一起推到路心手边,极黑极亮的眼睛就属笑起来的时候最讨人喜欢,眼睛弯弯像两枚月牙儿。
  在路心冰冷的注视中,他热情宽容,好像永远也不会生气难过,就像白天那样主动牵起他的手,心心,你和我玩,你可以一直当大王。
  可路心也像白天那样,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推开应小澄送来的宝贝。
  应小澄摸下土炕,把掉地上的小木棍捡起来,被路心嫌弃的铝盒也抱回怀里,转身走了出去。
  路宝华拿起那包没人关心的甘草杏正想追出去,没想到应小澄又跑了回来,这次他人没进来,只有一个脑袋伸进门里,对路心说:心心,我明天给你做一把新弹弓,我们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