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三国打工人 第455节
  但夏侯惇还在认真准备,力求将鄄城打造成一座堡垒,以图来日。
  那些经学的,风雅的,为人所称颂的东西都是表象,正如曹操也会触景生情,黯然落泪,写一首痛彻心扉的诗赋,写过之后,依旧不能改变他冷酷的决断。
  荀彧看清楚的,难道旁人就看不清吗?
  “元让以为阻了我,兖州世家其心便不散么?”温文尔雅的俊美文士冷笑一声,“也实在高看了我!”
  夏侯惇语塞了一会儿,忽然声音变得愤愤然,“文若为主君股肱,你若去了,军中将士又当作何想?!”
  “主公不会令他们知晓,”荀彧声音淡淡,“乌桓南下之事,恐怕军中亦是一无所知。”
  若寻常时节,他二人立于廊下,讲起这样前途暗淡之事,周围该是静悄悄的。
  但草丛里的秋虫嚷得大声极了,它们仿佛知道自己就快要开启新一轮回的生命,因此大声欢唱,迎接即将到来的那个寒冬,以及提早歌颂总会到来的春天。
  但那个春天不一定如所有人的意,荀彧想。
  因为夏侯惇已经转过身,冷冷地望着他,什么话也不说,但荀彧立刻明白他那目光中藏的东西了。
  “你能救兖州生民吗?”荀彧问。
  夏侯惇沉沉地望着他,“我不能。”
  “那你能杀了我吗?”
  这是夏侯惇从未考虑过的问题。
  荀彧不是那等沽名钓誉,附庸风雅,却又百无一用的士族,在夏侯惇眼里,这位被主公认定为股肱的文士几乎是他心目中士人的完美典范,事上以忠,待下以诚,如冰之清,如玉之洁——不独他一个,自主公以下,人皆敬服。
  所以他怎么可能杀这个人呢?
  但这种几乎被荀彧全盘掌控的对话令夏侯惇感到极其不自在。
  他几乎是蛮横的,也是不假思索的,忽然狠狠地开口,“君此去欲另择明主耶?”
  随着他的话音起落,似乎有风自这座庭院卷起。
  树木簌簌作响,草虫也短暂地沉默了。
  但荀彧不曾沉默,他一点也不因这无礼的猜测而失态。
  “欲令我背弃主公,有死而已。”
  荀彧过河的消息没有传到蹋顿那里,但他还是收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比如说有并州骑兵渐渐出现在官渡附近,他们跑得很快,但往来多了,乌桓人留心了,自然就能留下一两个。
  于是陆廉的消息就一并传到了这个乌桓大单于这里。
  这个年富力强的男人正在自己动手切一条羊肉,他的吃法和中原人很不同,他是不屑什么烤羊或是炙羊之类的美味的,他这几日打猎的收获颇多,心情很好,因此特地向厨子要了一只羔羊杀来吃肉。
  血淋淋的羔羊肉切下来一指头厚,一片就是一盘,蘸一点盐直接吃,厚实又新鲜的血腥气在口腔中炸开,这是许多汉化的乌桓人也不太能享受的美味——但蹋顿吃得很香,要不是袁公嫁过来的宗女见了这东西就呕,他还很想请袁公试一试呢!
  当他手下的一个头目进帐,并告知了并州骑兵的动向时,蹋顿一面继续吃,一面含糊地问:“陆廉?”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蹋顿将刀子丢在一旁,一面唤奴隶端盆来,一面同自己手下聊了起来。
  “我取道官渡,避她一头,她便以为我怕了。”
  “也说不定是想为那些兖州人做主,”头目笑道,“人人都说她是个活圣人哪!”
  “什么圣人,就是个任性的小姑娘罢了,”蹋顿不以为然,“她若输上几场,还能不能当这个活圣人?”
  “自然是不能的,”头目说,“但她未尝一败。”
  这句话起了作用,蹋顿将那双粗大而布满茧子的手从盆里捞起,从一旁取了细布,沉默不语地擦拭着。
  他看起来很有些高深莫测的样子,但细布丢进盆里时还是溅起了不小的水花。
  陆廉是男是女,是美是丑,是圣人还是小人,对蹋顿来说都没什么意义——但她有百战不败的名声,这就很有意义了。
  这是一道人人都不想面对,但必须要面对的沟壑,但跨过去的一霎时,就不仅仅是跨过一道沟壑了——那就是名垂青史!打败陆廉,就打败了此世无双的名将!
  头目看了看他的神色,犹豫又犹豫,还是决定开口。
  ……被单于骂一顿没什么,但对上陆廉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
  魁头和骞曼当初也嚷嚷过自己是檀石槐的子孙,日夜兼程越过他们南下扑进东郡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劲头大有斩了陆廉热热身的架势!
  现在怎么样了,还不是死的死,废的废,夹着尾巴回草原了?
  ……所以这事,不能太要面子!
  “单于,要不咱们暂避一避?”
  蹋顿紧紧皱眉,过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他看起来很不高兴,但那隐隐藏着怒气的眉宇忽然又舒展开了。
  “我怕陆廉吗?”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吓得跪在地上,甚至特意将屁股撅高等着他上脚的头目,“我怕陆廉吗?”
  没等面前这个汉子绞尽脑汁地想出一句话,蹋顿又开口了。
  “我当然怕啊!”他嚷道,“咱们避她一头!明日就起营!明日就起营!咱们躲回河内去!”
  头目吓傻了,偷偷地抬头,想看看自家大单于到底犯了什么毛病,还是自暴自弃不做人了——但大单于看起来根本没有自暴自弃的神色。
  他嚷过之后就静了下来,神色淡然地望着帐外。
  乌桓军出征之前,他曾去邺城觐见过袁公,袁公欣悦,亦以酒宴款待了他,席间也有许多河北名士,都待他和颜悦色。但他印象最深的是席间谈起陆廉,有位姿容俊秀的年轻文士笑着说,陆廉也未必是不可战胜的。
  ……那要如何战胜呢?
  那个玉树生光般的青年说,如果一个人只吃一种食物,他的味觉就会变得迟钝,那么一位百战百胜的将军会不会出错呢?
  她会不会因为不断取胜,不断击败敌人,而对于敌人的反应变得迟钝起来呢?
  “今晚升帐,”他说道,“把乌延、楼班、苏仆那些人叫来,由他们去迎战陆廉便是!”
  头目大吃一惊,“他们那般驽马劣弓!哪堪驱驰!单于若要迎战陆廉,小人愿为前军!死也不能堕了咱们乌桓人的威风!”
  “谁要你去打这个硬仗!咱们明天缓缓向西撤便是,”蹋顿笑道,“陆廉若来,咱们跑了便是!她追,咱们就逃,看谁追得上谁!”
  第411章
  秋风渐起。
  太史慈的兵马度过了仓亭津,来到濮阳城西,与臧洪、张邈、张辽、赵云等汇合。
  这感觉很奇怪。
  因为太史慈所率领的,是一支令她感到有点陌生的兵马。
  她始终记得第一次征兵是在博泉,她招了五十个兵,没有一个是久经沙场的老兵,甚至连吃饱了饭,看起来没那么营养不良的都没有,他们憔悴而惊恐,贪婪而怯懦。不用说一场真正的大战,甚至于只是泛泛的练兵,都能令他们不堪忍受。
  后来二爷看不过去,从自己的部曲老兵中抽出一部分,成为她军队中的骨干,而后她又得到了一些博陵郡的郡兵俘虏,于是她真正称得上军队的三百步卒产生了。
  那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吗?
  久到那些老兵多半都不在了,但剩下的基本都是这支军队里的中级军官,被家乡父老所羡慕。
  她还记得那些士兵没有固定颜色款式的衣服,他们当中的体面人基本是布丁叠补丁的,不体面的会打赤膊,会光腿,会像个乞丐一样,满不在乎地将饭碗和铺盖背在身后,拎着一柄质地粗劣的长·矛,站在她身后。
  那时她是个只有三百人的小将军——其实自称“将军”多少有点勉强,但她回头望一望,就会觉得已经拥有了整个未来。
  太史慈领了两万兵马来到她面前时,完全是另一种陌生的景象。
  那些士兵穿着领口袖口都染了红边的衣服 ,举着旗帜自荒原上经过时,如同一片片的红云。云层中叠出层层雷电般的光,于是远望的人便会恍然大悟——那是刀枪剑戟的寒光啊。
  那真是一支威风凛凛的大军,士兵们各个都那样强壮,精神抖擞,盔明甲亮,因而带领他们的那位将军就显得更加凛然英武,仿佛是精钢铸成一般,不可战胜。
  这支兵马来到陆悬鱼面前时,营中许多士兵都跑出来看热闹,毕竟这是他们的友军,友军看起来这样强悍勇武,那肯定谁都是很高兴的。
  司马懿也不躺平了,他也跑出来看。
  他不是来看这支兵马的,他是来看陆廉和那位领兵而来的将军的。
  在他看来,陆廉将这样一支军队交给一个与她毫无兄弟宗族关系的武将,并且毫无节制之意,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她要如何保持对这支军队的掌控力?她要如何提防太史慈和田豫私下串连,阴谋夺权的可能?
  这样一支军队来到她面前,这样一支着意打扮过,甚至可以说耀武扬威的军队来到她面前,可陆廉的脸上甚至一丝警惕与戒备都没有,她站在辕门下,兴致勃勃张望的模样,像极了一个没心没肺的杀猪匠。
  但司马懿的警惕心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替她统领这支兵马的人已经来到她面前。
  这位英武的将军匆匆下马,小跑上前,微笑而两眼闪亮地望着陆廉,虽然只是行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礼,司马懿却立刻察觉到眼前这一幕与他想象中有极大不同。
  “田国让刮了我那么多钱,”陆廉感慨一句,“到底还是很值的。”
  太史慈回头也看了一眼,“除却兵甲粮草这些辎重外,还带了几千万钱呢。”
  于是陆廉短暂地沉默了。
  “……做什么用?”
  太史慈笑呵呵地,“国让说,留作将军犒赏三军之用。”
  两旁已经有人上前同太史慈打起招呼,连司马懿也被拉出来介绍了一下,场景热闹极了。
  当司马懿走上前来,与太史子义将军见礼时,这位将军的目光从他身上轻飘飘地打了个转,又看向了陆廉。
  这是个多余的小动作,但异常敏锐的司马懿不仅察觉到,而且恍然大悟了。
  陆廉很年轻,但并不是什么姿容美丽的年轻女郎,她的容貌寡淡,最多称一句清秀,再加上有这样的战功,在司马懿看来,青州军应当是个野心勃勃,充满了竞争与向上攀爬的欲望的军事集团,不掺杂多少个人感情在里面。
  ……但现在他多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尤其是看到对于太史慈那相当热情的眼神,陆廉却好像习以为常一样,细想起来就更不可思议了。
  大家落座吃饭喝酒,为太史子义将军接风洗尘,荀彧很有分寸,略沾了沾酒杯就离席了。于是这群武将可以一边喝酒,一边聊一聊接下来的动向。其中张邈似乎感觉很不安,一候着荀彧离去,立刻发问:
  “将军若往官渡而去,可需我等在后接应?”
  陆廉愣了一下,“二位张公只要助臧子源留守濮阳便是。”
  “可……”
  张邈又动了一动时,司马懿寻机便开口了,“袁绍当初与公孙瓒争夺幽州时,发兵神速,而今虽未知动向,不可不防。”
  “只要诸位守住濮阳,便守住了仓亭津,也就守住了这一条退路,”陆廉笑道,“他数月间急切不能攻下,到时河水结冰,咱们也就可以撤往兖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