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东西 第15节
  烟抽完,心情多少畅快了些,小伍走过去,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钱递给徐西桐,她笑着道了谢。
  小伍越看她越熟悉,半晌才认出她是那天追来观看比赛的那姑娘,拉着任东转过身,压低声音说道:
  “这是之前一直缠着你的姑娘吧。”
  即使声音再小,徐西桐还是听清了他们的对话,手中捏着的纸币几欲变形,她垂下眼睫,什么也没有说,只觉得难堪。
  下一秒,任东的声音响起:
  “不是,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朋友。”
  徐西桐眼睛下意识地睁大,不知道任东为什么会承认他们的关系。
  结束后,任东同徐西桐一起回家,夜风瑟瑟,两人踩在雪地里发出簌簌的声音,七矿家属大院安静地立在那里,像一棵垂暮的大树,只有卖金酱老酒坊的李叔店里还亮着一盏煤油灯。
  两人站在院子口,徐西桐同他道别后正要往家里的方向走,任东忽然喊住她:
  “娜娜。”
  明明是再稀松平常的语气,徐西桐的心却颤了一下,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她娜娜了,只有外婆会这样叫,妈则根本不知道她改名字的事,记忆中,她没有参与过她的童年。
  回到北觉后,她是坚强的,不能喊屈的,要争气的徐西桐,而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娜娜。
  好像他打开了记忆的潘多拉魔盒,一下子熟悉感涌上来,她回头看着任东,等着他说话。
  任东看着徐西桐:
  “娜娜,我们和好吧。”
  第14章 你喜欢火吗?
  “之前, 是我不对。”
  徐西桐也跟着道歉,说道:“任东,我也有问题。”
  “那我们还像以前那样, ”他穿着黑色的棉袄, 头发有些长,额前细碎的刘海挡住了眼睛,站在那里略微低着头, 自嘲地笑了笑, “但是说好啊, 我不是以前那个我了。”
  到时你不要失望。
  “好,我明白。”徐西桐回道。
  她不太想把氛围搞得这么沉,于是冲任东笑了一下,露出月牙般的弯弯笑眼,她晃了晃刚才赢得的那五十块, 语气轻快:
  “这个赢的钱, 我们一起去吃麻辣烫,你知道家属院前面的张姐麻辣烫嘛, 很好吃呢。”
  “好。”
  说完之后, 气氛干巴巴的, 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任东挠了挠后脑勺,想半天想不出一个话题,最后憋出一句“早点休息”,双手插兜转身往家的方向走。
  好在,娜娜一直都很勇敢。
  北觉城冬天的晚上像巨大的黑幕笼罩着两人, 她站在夜色下,冲着任东的背影大喊:
  “任东, 我们明天一起上学吧。”
  男生懒散的背影停下,他回头冲徐西桐露出一个很浅的弧度,露出整齐的牙齿,他的笑容很好看,把他身上那些冷厉阴沉的气息冲淡了一些。
  “明天几点?”任东问她。
  “六点二十吧,怎么样?”徐西桐想了一下,又想到什么,眼睛睁大了些看着他,“你明天上早自习吗?”
  “尽量上。”任东回。
  “好,那明天在这棵老白杨树下见!”徐西桐笑着冲他挥手。晚安,明天见!
  “嗯。”
  道别后,徐西桐在寒风中一路小跑回家,家属大院门口的这棵老白杨树注视着她离去。
  回到家洗漱完后,徐西桐躺在床上兴奋不已,她盯着天花板忍不住轻声哼起了歌,真的不敢相信,她回到北觉时隔多年还能找到儿时的玩伴,现在还能一起做好朋友。
  因为过于兴奋,徐西桐躺在床上翻来复去地睡不着,好不容易后半夜睡着,她又做了一夜的梦。
  清晨,四周处于一阵白色的混沌中,气温尤其低,窗檐角处结了厚厚的冰棱。
  任东单手枕着后脑勺,一听到闹铃响,没有丝毫犹豫就起床了。他轻手轻脚地收拾,推开洗手间的门,也没拿脸盆,刷完牙后,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捧刺骨的凉水往脸上一扑,使劲搓了搓脸便出门了。
  早上五点五十,任东缩着脖子站在那棵光秃秃的白杨树下,树的叶子全部掉光,只剩下银白色的躯干。
  除了卖早餐的饼店,这大早上的,一个鬼也没有。任东站在树下,眼睛时不时地往向西面的那栋家属楼瞟,一直没见徐西桐的身影。
  六点三十,任东看了一眼时间还没见人出来,今天早上的风劲儿真大,直接抽他的脸颊而过,之前那件黑色的棉袄洗了,他只穿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风无孔不入地钻了进来,人都他妈快抖成筛子了。
  任东低声骂了句“草”,大步向不远处的早餐,掀开门帘,弯腰钻进去买了杯热豆浆。
  任东端着豆浆出来,掀开盖子仰头灌了几口,四肢百骸传来暖意,他抬眼继续看着对面的那栋家属楼。
  金酱老酒坊的李叔拉开卷帘门,提着垃圾桶走到马路边,边上的大垃圾桶已经倒满,臭烘烘的,他直接丢在了路边。
  回店里的时候经过任东,又绕了回来在他面前停下:“小伙子在等谁啊?”
  任东端着豆浆的手抬起,指了指西面那栋家属楼,李叔会意,又看着男生的年纪,立刻猜出来他等的是谁,说道:
  “在等老孙家的女儿,徐西桐吧。”
  “嗯。”任东应道。
  李叔上了年纪,也没什么记性,摆摆手:“早走了,那家的女儿是最勤快的,天还没亮我就看见她走了。”
  “走了?”
  “那叔还能骗你?”李叔操着北方流利的方言。
  另一边,因为太兴奋导致晚睡,到现在还在睡梦中的徐西桐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还在呼呼大睡。等她醒来的时候睡眼惺忪地抓起枕边的闹钟,一分钟后,房间里传来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徐西桐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一边在想两人早上的约定。等她收拾好,匆匆跑到家属大院前的那棵白杨树下时,空空如也,只有一地的枯叶子和鸟雀烦人的叫声。
  徐西桐赶到学校,三班教室里传来稀稀拉拉的读书声,依稀可以辨认出他们在读郁达夫的《故都的秋》。
  班主任一头鸡窝似的发型正坐在讲台前批改作业,徐西桐拿着书包挡脸,猫着腰小心翼翼地从后排进来。
  徐西桐受到了一路的注目礼,那些平时多迟到早退的学生第一次见她迟到,纷纷竖了个大拇指,说道:“牛逼。”
  徐西桐冲对方比了个嘘的姿势,走到第四组的时候,她猫着腰一回头,看见了任东正趴在桌子上睡觉,他正侧对着她,脸埋进胳膊里,露出半侧深邃的眉骨,皮肤很白。
  她正盯着他看,忽然,似有什么感应似的,任东突然睁开眼,四目交接,徐西桐心一颤,像被触电一样,眼睛滴溜地四处转,这下也不怕老师了,慌乱跑回座位。
  早读铃终于响起,陈羽洁从体育场训练回来,一进门,她就听说了徐西桐的光辉事迹。
  回到座位,陈羽洁打趣道:“哟,乖宝宝也迟到啊。”
  “羽洁,你就别笑我了。”徐西桐趴在座位上欲哭无泪。
  “怎么啦?跟我说说。”陈羽洁捏了一把她带着婴儿肥的脸。
  徐西桐打掉她的手,往最后一排的座位看了一眼,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上课间隙,徐西桐翻开课本,在想一会儿要抽空跟任东解释一下迟到的事。
  做完广播体操后,徐西桐一路盯着任东的背影,他在走廊处逗留了一会儿,在跟男生聊球的事,又回到教室,她急忙跟了过去。
  任东正弯腰清理东西,徐西桐背着手站在他面前有些紧张,她绞了一下手指:
  “那个,我早上睡过头了,不好意思啊,你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任东缓缓直起身,他的眼角有些红,似乎没睡好,嗓音有点儿哑:“没事,没等多久。”
  “那就好。”徐西桐松了一口气。
  两人正说着话,教室里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叫,众人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只见孔武一脸血走了进来,脸上四处是伤口,模样十分吓人。
  孔武来到座位上,拉开凳子坐下,徐西桐被他脸上的血吓一跳,慌忙找出一包纸递了过去。旁边有好事者问道:“武哥,又去打架了啊?”
  任东的肩膀抵着墙壁,抬脚踢了他凳子一下,问:“干嘛去了?”
  孔武一边胡乱地擦血,一边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前段时间刚认的干弟弟有难,让我去给他撑场子来着。”
  孔武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古惑仔》《英雄本色》之类的港片看多了,非常崇尚真心英雄这一套,他广结交各路人士,凡是前来示好的人,他都认作干弟弟干妹妹,做他们的大哥。有难的孔武都帮,他经常旷课打开,也因此而多次留级。
  “西桐,要不我也认你做干妹妹得了,保你在二中顺风又顺水。”孔武疼得龇牙咧嘴,一边捂伤口一边说道。
  徐西桐摇头:“我不要。”
  话说完,上课铃响了,徐西桐走回自己的座位。第三节 课是历史课,他们原来的历史老师休产假了,听说来接替他们三班的是一名老头,大家都兴致缺缺,打了铃也还在交头接耳,各做各的事。
  走廊处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声音,众人隔着一层毛玻璃看,看见是一位身材姣好的女人,有人高喊道:“是个女的!”
  气氛开始沸腾,待那位接班老师走进教室后,氛围升至顶峰,众人的口哨声和尖叫声不断响起。
  来了个美女老师。
  孔武打了一上午的架,饿了一上午,特地打包了早餐来教室。他正大摇大摆地吃着片儿汤,夹了一块正要送进嘴里,在看到赵盈盈那一刹那,瞳孔不自觉张大,嘴巴张成o字,片儿汤掉回去,溅了他一脸的汤。
  烫得不行,
  但他体会了心跳加速的感觉。
  用孔武的话来说,那叫一眼万年,山鸡哥遇到了他的任盈盈。
  孔武脑海里自动响起抒情的背景音乐,正幻想着两人的未来,任东看了他一眼,好心地说:
  “你脸上有葱花。”
  孔武气得整个人都发抖,还没来得及擦,台上的历史老师开口讲话了,她一身剪裁利落的呢子大衣,白色皮靴,栗色的头发衬得皮肤很白:
  “同学们,我叫赵盈盈,毕业于师范大学,今天暂代你们的历史老师一职。”
  “好!欢迎欢迎!”孔武脸上顶着一片葱花,在台下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带头吆喝。
  新来的历史老师愣了一下,看见这位学生脸上的洋相噗嗤笑出声,孔武更陶醉了。一旁的任东用书挡住脸,照睡不停,丝毫不关心这个新来的历史老师是男是女,好看成什么样。
  傍晚,下起了一阵雨,空气一下子变得湿冷,路人行走哈出来的一团的白气消散在雨中。徐西桐打算留在学校吃晚饭,她跟陈羽洁共撑着一把伞边说边走向食堂。
  “好想吃炸藕盒,你呢?想吃什么?”
  “唔,没想好。”
  她们来食堂的时候已经算晚了,窗口处只有稀稀拉拉的两队队伍,大多学生已经坐在蓝色的饭桌上吃上了。
  两人在排着队,隔着一名学生徐西桐踮脚张望,眼睛在打饭窗口来回扫,音量提高:“还有最后一份炸藕盒!”
  “天灵灵地灵灵,希望炸藕盒最后是我的。”徐西桐做了个手势,跟个小神婆似的在低头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