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上课铃响了。一顿桌椅磕碰,人头攒动后,讲话声渐渐平息下来。穿深蓝色制服的学生们各个都坐得很板正,表情严肃得千篇一律。远远的,我看见一个空白的地方,像是素描稿子上一块被橡皮擦过的痕迹。那是乙骨忧太曾经坐过的位置。他转去了高专上学。离开的那天,我送了他一本原版《哈姆莱特》。书有些年头了,里面的书页都有些泛黄发皱,打开时有一股隐隐约约的霉味儿。他问我,答案在这本书里吗?我说在,但也不一定在。他走了大概有一个月,不知道那本书看了多少。
  “今天是我的最后一堂课。” 我对台下宣布,“新年假期后,佐藤老师就会回来。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照顾,也希望大家不要过完假期,就把我教过的东西忘的一干二净。至少减轻一下佐藤老师的工作量,让她不至于从头讲起。”
  学生们都笑了起来。我说,既然是最后一节课,为了给大家留个好印象,我们今天就不讲课本了。大家共同想一个话题,随便什么都行。这时,一个课上很积极的男生举起手。他指着垂头丧气的小津,大声跟我说:“老师,不如你给我们讲讲爱情。” 于是教室里的笑声又轰然炸开。唯一一个例外是小津。他面红耳赤地埋下头,像一根急着把自己埋进地里的萝卜。
  我说好。如果你们想听的话,我们这节课就讲爱情。我让他们翻开书,找到附录里的诗歌。一个学生说,老师,你说好的,今天不讲课本。我笑着说,主题是你们定的,至于怎么讲,还得听我的。
  我让小津起来朗读。他慢慢抬起头,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我。我说,这个班里你的英语最好,如果不介意的话,还请帮忙。他看着不太情愿,但还是站起来,一字一顿地念起来。
  “我能否将你比作夏天?”
  他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着,像一个程序出了故障的机器人。打趣他的男生笑了一声。我走下讲台,敲了敲那个男生的桌子。见他安静下来,我走向小津。
  “我收回我的话。”我说,“课本放到一边吧。”
  接着,我让小津站到椅子上。他看上去手无足措,而其他学生也开始躁动起来。我拍了拍近旁的男生,问他能不能把椅子借给我。我站上去,然后看着小津,朝他伸出手。
  “上来吧,小津。” 我说,“看着我的眼睛。我念一句,你跟一句。”
  小津看了看周围。不知是谁起了头,渐渐的就有人喊:“小津,上去!小津,上去!”
  于是小津也站到了凳子上。
  “不要看别人。” 我说,“现在,所有人都闭上眼睛,想象站在你面前的是你的爱人,或者是你这一生见过的最美的事物。”
  男孩咽了咽口水,紧紧闭上了双眼。我问他,他准备好了吗。他胡乱点头,说准备好了。
  我听到我的声音响起。
  “我能否将你比作夏天?”
  在极辽远处,传来了爆炸的轰响。
  百鬼夜行开始了!
  我能够感知道,成千上万的诅咒涌入空荡荡的街道。哀嚎着,呻吟着,疯狂着,就像铺天盖地饥肠辘辘的蝗虫。
  武器的银光落下,紫红的脓血激射出来……
  “你比夏天更美丽温婉。”
  乙骨忧太解除了我设下的禁制。他拔下戒指,放出了咒灵里香。透过那戒指,我看到了断壁残垣的高专。我记得那里蓊郁的深林,记得篮球场里的灯光,记得自动售卖机里的红色可乐罐。他站在一处高台。而高台之下的废墟中站立着一个穿僧袍的青年。他披散着长发,额间有一点朱红。
  “狂风将五月的蓓蕾凋残,而夏日的勾留又何其短暂。”
  乙骨忧太举起扩音器。
  “去死吧。” 他说。
  霎时间,巨大的气浪以他为中心震荡开来。自上而下,小山高的咒灵一寸一寸被碾成飞灰。
  我的目光聚焦在那青年身上。
  他右手紧握着一根黑色的长刀。和他的身量比起来,那把刀太过纤细,想来用的不会顺手。
  乙骨忧太落到地上。下一刻,那把刀就冲着他的面门而去。
  刀在他眼前几厘米处停下了。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握住刀刃,有一种举重若轻的从容。
  “好久不见了,杰。” 五条悟对夏油杰说。
  我继续朗诵着:
  “有时,那天空之巨眼太过酷烈,而那炳曜的金颜又常遭掩蔽。”
  “休叹那百花凋零,摧折于无常的天命…..”
  低沉的女声渐渐消失,而对面那个略微沙哑的,属于少年的嗓音如清澈的河水流动起来:
  唯有你永恒的夏日常新,
  你的美貌亦毫发无损。
  死神也无缘将你幽禁,
  你在我永恒的诗中长存。
  只要世间尚有人吟诵我的诗篇,
  这诗就将不朽,永葆你的芳颜。
  我想起很久以前,那个碧空如洗的夏天。我、灰原、七海站在候机大厅,迎面走来了穿着橙色花衬衫的五条悟和夏油杰。理子被他们夹在中间,头上绑着柠檬黄色的发带,看上去娇小而可爱。回东京后,经五条悟强烈要求,我们先去了蛋糕店。八月的东京骄阳烈烈,柏油路被晒得苍白而扭曲。推开蛋糕店的门,风铃声响起,冷气扑面而来,满身沁凉。玻璃柜子里,五颜六色,造型各异的蛋糕吸引了天内理子的全部目光。夏油学长问她喜欢哪一个。理子指着草莓蛋糕,说它的颜色好看。五条悟对我说,草莓蛋糕他也要来一个。那时我还是他的未婚妻和移动钱包,自然是由我掏钱买单。于是,我索性买了五份草莓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