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冯蕴让大满和小满拎着食盒上前,将吃食放在案头,自己则是站在大帐中间,不远不近地看着他微笑。
  帐子里有好一会是安静的,只有瓷具碰撞的脆声。
  冯蕴能感觉到裴獗眼神里的锐利,敖七也能察觉到阿舅对他们的到来没有那么高兴。
  但他都抱到鳌崽了,惹阿舅不高兴算什么呢?
  女郎高兴,鳌崽高兴,他就高兴。
  “将军。”敖七抱拳道:“女郎说节气来了,营里伙食粗糙,给你开开胃口,特地备好的膳食。”
  这些日子在庄子里被冯蕴的伙食喂养,敖七白净了些,一双星眸更是明亮,站在冯蕴身侧的少年郎,比她足足高了大半个头,很有些鲜衣怒马的儿郎气概。
  裴獗道:“你要见温行溯?”
  冯蕴低头浅笑。
  裴獗便是裴獗。
  别人说得再是动听再是煽情,也撼动不了他分毫。
  他会迅速的、冷静地看清本质。
  冯蕴领下敖七的好意,朝他笑了笑,对着裴獗也不拐弯抹角,只盈盈一福,便道:
  “大兄有伤在身,我很是忧心,特来探望。”
  见裴獗不语,冯蕴再又微笑,“将军惜才,早说过让我劝降大兄。所以,我今日便来了。”
  不知是裴獗太想得到温行溯这个将才,还是冯蕴的软话和那些美食起到作用,裴獗没有多说什么,示意左仲。
  “去拿令牌。”
  负责看守温行溯的是左副将赫连骞。
  左仲拿到令牌,这才带着敖七和冯蕴去暗房。
  还没进门,冯蕴就心疼了。
  大兄从小锦衣玉食,在齐军营里也是将领,何曾受过这般弱待。
  那暗房里光线微弱,空气里有弥漫的霉味,油灯豆火,好似随时会熄灭。
  人在这样的地方待久了,只怕什么意志都磨没了。
  显然,这也是裴獗的用意。
  但相比别的俘虏,温行溯的待遇已是极好,至少有良医问诊,两餐有饭。
  “大兄。”冯蕴低低地唤。
  温行溯原是躺在草席上的,背朝着房门,听到脚步也没有什么反应,冯蕴一到,他便猛地坐起转身。
  “腰腰……”
  “慢点!”冯蕴生怕他拉扯到伤口,待门打开赶紧冲过去,扶住她。
  “不要着急,我就在这里,不走。”
  又低头将食盒打开,不再让大满和小满代劳,而是亲手端出来,盛到白净的瓷碗里,摸了摸碗沿,亲昵地笑。
  “仍是温的。”
  温行溯眼窝深陷,盯住她只会笑。
  冯蕴吸了吸鼻子,也跟着笑:“大兄最爱的面片汤,有肉汁哦,面粉用细绢筛过,很细嫩的,你尝尝。”
  温行溯接过瓷碗放在地上,握住冯蕴的手,紧紧的,好似有千言万语,可话到嘴边,又只得一句。
  “你怎么来了?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冯蕴摇头。
  想笑,可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
  “我有吃有喝有人侍候,倒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话说得很没有底气,一个身陷囹圄的人,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如何照顾自己?但温行溯温和地笑着,好像没受一点委屈。
  “我很好,腰腰不要操心兄长。”
  他毫不掩饰的关切,在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里,深刻、锐利,悄无声息地传递给冯蕴,全是温柔。
  二人静静对视,许久不说话。
  可目光交接,又好似说了千言万语。
  冯蕴突然低头发笑。
  笑着笑着,喉头便哽咽了。
  “没料到,我和大兄会在此处相见。”
  温行溯抬起手想拭她的眼角,又想到自己的手很不洁净,于是将手收回来缩在袖下,低低地道:“不要难过。至少我们都活着。”
  天灾人祸,战乱连年,无数人在默默死去……
  冯蕴听懂了温行溯的安慰。
  因而更是疼痛。
  这是温行溯啊。
  大齐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正直端方的信州守将,多少人崇拜、敬重的英雄,居然被裴獗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牢笼里,日复一日。
  “大兄。”冯蕴突然张开双臂,像小时候那般看着温行溯,眼里带着水雾,双颊粉艳艳的:“我想抱抱你。”
  温行溯愣住。
  腰腰早就长大了,不是年少模样,且不说他是没有血缘的继兄,就算是嫡亲的兄长,还是要顾及男女大防的。
  温行溯很是犹豫。
  可腰腰那双湿漉漉的眼里流露出的不安,再想她在敌营里所受的苦楚,这些日子以来的孤苦、无助,他心疼得恨不能马上带他离开……
  “腰腰,大兄无能。”
  “不是你的错……”冯蕴抬手捂住他的嘴巴,顺势半跪下身子靠上去,张开双臂将温行溯牢牢搂住,头埋在他的颈窝。
  “大兄。”
  第52章 谁走了心
  温行溯的脸瞬间柔和下来。
  怀里娇躯全然信任的,不设防地靠着他,拥抱着他,温行溯外露的笑容下,一颗心疼得仿佛要撕裂。
  “腰腰……”
  温行溯慢慢抬手回抱冯蕴,掌心在她后背轻抚。
  “别怕,大兄在的。”
  他闭上眼睛,却听冯蕴道:“大兄,苟全性命为要,若将军以性命相挟,降亦无妨……”
  这声音不轻不重,可以落入守卫的耳朵。
  接着,冯蕴捏了捏他的后腰,温行溯便听到一个气息更低的声音,对他道:“我会想法子救你,大兄万务保重自己。”
  不等温行溯开口,她又略微大点声,“没有什么比活着更紧要了。大兄,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
  吸气,她声音低低的,“你很重要,很重要。”
  “腰腰。”温行溯喉头一紧,只觉那温热的气浪撞击着他的耳窝,几乎要把他的理智撕开。
  他恨不得把心掏出来,换怀里的娇娘一世顺遂,喜乐平安。
  身为男儿,还有什么是眼看着想保护的人受人欺凌,寄人篱下而无能为力更痛苦的?
  温行溯很痛。
  痛得两肋都绷紧了。
  这么好的腰腰,竟落入敌将的虎口。
  “伤口痛了吗?”
  “没有。我已大好。”
  “你别想骗人。”冯蕴的嗔声带了点小女儿娇态,也终于有了十七岁少女该有的模样,那眼里的关心毫不掩饰的洒向温行溯,“我又不是没有见过大兄的伤?即便有濮阳医官,一时半会也难以痊愈。”
  “事以至此,兄长无所畏惧,只要腰腰……好好的就行。”温行溯胸膛剧烈起伏,肉眼可见的隐忍。
  冯蕴听得眯起了眼睛。
  大兄是存了必死之心吗?
  以他的骄傲,不会降。
  他不降,裴獗便不会放。
  “不要难过。”温行溯温和的笑着,拍了拍冯蕴的后背,不料冯蕴突然双臂缠过他的脖子,将他抱紧。
  她没有说话,无声流泪。
  温行溯一窒,胸腔里充斥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挫败感,他失态地将冯蕴拥入怀里,比方才更肆意,深深相拥,越搂越紧,好像忘记了身上的伤,又好似要把她揉碎,揉在怀里,揉入身体……
  “腰腰,无论我生我死,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冯蕴心碎了。
  这句话,温行溯上辈子也说过。
  在他领兵出征前。
  冯蕴嫌不吉利,气得捂住他的嘴,让他把话收回去……
  谁知那一去,他竟然真的没有回来。
  冯蕴咬紧下唇,吸着鼻子阻止即将奔涌而出的情绪,整个人靠在温行溯怀里,由他抱着,沉浸在前世和今生的情绪里,浑然忘了周遭的人……
  暗室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