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路蓄积的委屈忍无可忍,春生嚎啕大哭:我不是要饭的!
  那群人面面相觑,哄堂大笑。
  等他哭得更累,恨不得就地昏睡,才闻到那群人吧嗒吧嗒抽着草烟,笑嘻嘻说:可我们是叫花子啊,你到这儿来,不就是小叫花子?
  春生咬着唇,看一会儿庙外泼天的大雨。
  他想擦眼泪,却想起惨死的亲人,更加压不下去哭腔:我只想避雨,你们干嘛要为难我?我、我已经没了爹娘,没了妹妹,就算你们要抢劫,我也只剩这条烂命,随你们怎么折腾!
  乞丐们相视许久,又笑成了一团。
  没爹没娘没了家,只剩一条烂命,还说你不是小叫花子?
  蠢蛋,过来这边,你就是个小叫花子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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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这场意外,春生家里其实是读书的,能识字也能算数。
  于是乞丐们白天乞讨时,还会厚着脸皮讨点旧书笔墨虽然一多半会被拒绝,偶尔还引来殴打,但有钱人家不用的废纸春生也能凑合,一来二去,破庙里还是屯了不少。
  大家笑着起哄:春生,好好念书,考上举人来养咱们!
  春生红着脸骂他们异想天开,乞丐们又是大笑:异什么开?这是什么成语?能耐啊春生,这就跟我们摆举人架子啦!
  春生不用和他们一起乞讨,他去缺人的门店里帮忙算账。
  店里会给他包下这天的吃喝,会给工钱,善心大发的还会劝他在店里留宿。
  但春生念着要回破庙,念着要把剩余的吃的带回给那帮臭乞丐。
  臭烘烘的乞丐窝,人人见了就要唾一口绕道走。
  可是夜里风冷,只有这些乞丐会准春生举人睡破庙里唯一不漏风的墙角。
  他们用茅草把他盖得严严实实,破庙里的大哥还会洗了手来拍春生哄睡。
  直到前几天,春生帮书画铺算完了账,深夜返回破庙。
  却看见破庙里罕见地点了蜡烛,光线颤巍巍照亮人脸。
  六七个乞丐围坐一团,对他嘿嘿傻笑。
  春生吓了一跳:你们上哪捡的蜡烛?居然这么浪费!
  这就舍不得了?我们还商量着要给你做副桌椅,买一堆蜡烛,就放那个墙角,还给你买崭新的笔墨纸砚
  春生越听越好笑,不禁打断:净在这儿买啊买的,上哪买呢?拿什么买呢?既然好不容易讨到这一根蜡烛,怜惜着用吧!
  大哥摇头,知道他在笑什么。
  其他人也窃窃笑着,大哥便在怀里掏摸,春生不以为意,却听大哥大笑一声,啪地掏出了满满一只袋子。
  他往地上一摔,袋子里叮铃哐当响成一片,春生浑身僵住,迟疑地扭头去看。
  袋口哗啦啦流水似的,流出数不清的碎银。
  春生吓得腿软,一屁股跌坐下去:你们、你们去偷东西了?!
  大哥推他一下:你就这么想我们?
  接着把钱袋子捡回来,其他人故作神秘道:小举人,这就害怕了?这些只是定金,等我们办成了那件事,上边的还会给更多钱呢!
  春生只觉喉咙发紧,想要追问事情内幕。
  可是大家都默契地不再理他,只命令他老实等着,不许过问后来的事。
  那晚,春生只记住了那一袋子惊人的银钱。
  和众人歪七扭八、一如往常的睡姿。
  可是几日后他下工途经河边,听见隔岸的吟凤街人声鼎沸、欢声达旦。
  不知破庙里的臭乞丐们是不是也会把钱挥霍在天香楼呢?
  这样想着,春生往对岸多看几眼。
  这一看,他的余光便落在随波流下的几人身上他们瘦薄的躯体沉浮在河水,轻飘飘的,犹如随处可见的残枝落叶。
  大哥?!春生叫破了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拼命追向水流和破庙里的大家:救命啊!来人啊有人溺水了,求你们,救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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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吟凤街的喧嚣盖过他的求救。
  就像河水淹没了他的臭乞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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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个一定就是他了。
  春生仓皇失措地跑进郊外野林,这一路跌跌撞撞,逆着人潮,他还隐约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可他怎么敢停下?
  他早就说那些钱不对劲,大家一定是因为那袋子银钱才出事的。
  现在他也成了知情人,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了。
  想到这里,奔向破庙的腿脚一软,春生惶然跌坐,举目不知去处。
  停下
  那个追着他的人声渐渐近了,春生越发绝望,他想逃,可实在不知道要往哪里跑。
  破庙不能再庇护他,这不再是一般的风雨,这是杀身之祸。
  脚上磨破的水泡忽然剧痛起来,往常从来不会在意的病痛,此刻都在阻挠他的逃跑。
  春生颤抖着回头望去,看见一点青衣飘掠而来,仿佛神明入凡。
  穿林打叶,他终于看清来人全貌,那是一张惊艳脱俗的脸庞,双眸紧追着他,见他住步,对方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对他说:你跑什么?我们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