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万万不可! 第54节
  然而这一看,就让他心里一咯噔,怎么高洵之看起来很震惊的样子。
  萧融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他睁圆了眼睛,有些忐忑的问:“丞相,你没听说过文昌帝君吗?”
  高洵之默默看着他。
  别说文昌帝君了,他连文昌星是哪个都不知道。……
  高洵之是道教信徒,然而这时候道教也没发展太久,各地都是不同的教义与分支,道教最广泛、最系统的经籍《道藏》,还要几百年才能被人们整合起来、正式问世,而到了《道藏》问世的时候,道教已经把所有星星都跟自己的信仰联系到一起了,保佑了一千多年考生的文昌帝君和文曲星君,也被记载在里面。
  可那都是以后的事,最起码现在,高洵之是真的没听说过。
  萧融意识到自己犯错了,他对神话了解不多,很可能说了一个现在还没出现的神仙名字。他颇为紧张的看着高洵之,然而高洵之蓦地一笑,一下子就恢复了正常:“虽然未曾听闻,但阿融说这位神仙合适,那我们就借用一番这位神仙的名号吧。”
  反正是做好事,也不怕遭报应。
  萧融:“……”
  他不太相信高洵之居然就这么轻易的把这篇揭过了,要知道这个小老头平时还挺迷信的,每日都要上香,每晚睡前都要过一遍那个仪式,叫什么除三尸。
  跟清风教的清除浊气差不多,只不过清风教是除别人,而道教这个有点像养生,是清除自身的问题。
  但不管萧融信不信,高洵之都没再提过这件事,之后他又跟萧融打听了一些建立藏书阁的细节,然后就回去找舆图了,他想先把位置定下来。
  而一出这个屋子,高洵之就紧紧攥起了拳头。他就知道。
  能培养出来如此博学又如此聪慧的弟子,定是道君的功劳!
  阿融知道别人都不知道的道教神仙,足以证明这一点!
  快走快走,他要赶紧回去上香,一来向文昌帝君告罪,竟然从未听过他的名号,二来向道君致谢,给他们镇北军送来这样一员猛将。
  从萧融拿出舆图标注平城有煤的时候,高洵之其实就隐隐有一种想法了,而如今,他的想法彻底坚定了。
  果然……阿融身负奇异,得阿融者,可得天下啊!!!*……
  萧融看着高洵之离开,心里还挺失望的。
  因为高洵之在这跟他讨论了半天的藏书阁,一丁点都没表现出来过对将书雕刻在木板上的惊叹与好奇。……这可是印刷术啊!
  四大发明之一的印刷术,有了这个,整个中原的文明程度都能得到质的飞跃!
  印刷术具体谁发明的,早就已经不可考了,这也确实无法找个真正的发明人出来,毕竟雕刻这种事,谁都有可能突发奇想,决定把字刻上去。消息闭塞的古代,可能同一时间好几个人都这么做过,只不过没有传播出去。
  印刷术最早的雏形是拓印,也就是版画,直到如今拓印都是一种人们闲暇时用来消遣的艺术活动,不过仅限于高门大户,而这些人不缺钱,也想不到往外售卖这些画作。
  其实萧融也不知道这时候到底有没有印刷术,真正有记载的印刷术问世时间,跟道教的《道藏》出现时期差不多,哦对,有一个小前提,也是在这个时期,世家被彻底的粉碎了,所以民间雨后春笋一般冒出了成千上万个新鲜的玩意儿,后世闻名的衣食住行用具们,基本都是那个时候才变得家喻户晓的。
  《道藏》是道教著作的集合,其实那些书如今就有,只不过被人藏着不拿出来,那印刷术很可能也已经出现,只不过还是被藏着,不被人拿出来。世家……
  以前萧融虽然知道世家很过分,但也不至于对他们有太多情绪,直到他发现自己不管做什么计划,都会遇上这群拦路虎,他走的每一步,前面都有人挡着他、推着他,要他回到后面去。以至于现在他一听这俩字,就有种磨牙的冲动。
  所以,他才不管高洵之同不同意呢!他就是要这么干,他要反复的在世家底线边缘试探,然后努力的发展自身,都不用等到镇北军超越世家,只要双方水平相当了,他就会一脚踹翻世家的底线,正式跟他们宣战。
  而这些雕版,就是他宣战的先锋军。
  那十个人还在努力的咔咔刻木板,萧融颇为慈祥的看着他们,仿佛已经借着他们的手,看到了未来世家气到跳脚的画面。
  忙碌的十人:“……”
  奇怪,为什么背后一阵发冷。……
  至于为什么要用雕版,而不是一步到位用活字……
  其实活字印刷术一直都没有真正的普及过,不是有人拦着,而是成本太高,确实不实用,铜铁都太贵了,民间用不起,也就皇家可以做一个活字框架玩一玩。目前的镇北军跟后来的那些民间掌柜差不多,要精打细算过日子,所以还是先用雕版吧。*
  最后这十人有八人留用,剩下两个也不是彻底没戏了,萧融让他们回去以后勤学苦练,等他从金陵回来了,再来考核他们雕刻的功底。
  这两人根本就不想刻什么木板,但他们也不敢违抗萧融的命令,最后只能绝望的回去。
  而萧融检查了一下另外八人的作品,然后带着最好的一块去找佛子了。
  那天佛子被屈云灭一句话扎了心,虽说高洵之告诉他,佛子没有放在心上,可萧融才不信这种话,哪怕人家真的没有放在心上,这态度也是要摆出来的,既然屈云灭不可能去找佛子道歉,那就只能由他来了。
  然而到了弥景的住处,弥景得知他的来意,不禁微微一笑:“多谢萧公子如此厚待弥景,但大王前日来过,我们相谈甚欢,对于那日的有口无心,大王也向弥景解释了,弥景感念于此,对佛法又有了一些心得。”
  萧融:“…………”
  他震惊道:“大王对你道歉了?”
  弥景沉默片刻,比较委婉的纠正他:“是向我解释那一日他为何会说这样的气话。”
  那不就等于道歉吗!
  在屈云灭的世界中,解释就等于道歉!
  萧融真的震惊到恍惚,屈云灭会道歉已经非常难得了,他居然还会向自己最讨厌的弥景道歉,这是什么千年奇观!
  突然,萧融想起来什么,他问弥景:“大王是何时来你这里的?”
  弥景回答:“前日辰时二刻。”
  萧融:“……”
  就是他起晚那天的早上,他问屈云灭去哪了,屈云灭还倒打一耙,嫌他管他的私事。
  萧融满脸无语,难怪顾左右而言他呢,原来是偷偷过来道歉,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有点不高兴,但又有点想笑,最终萧融还是低下头,抿着唇笑了一下,然后又把头抬起来,对弥景如沐春风般的说道:“佛子与大王相识时间不长,或许不知道让大王做出这事来,是多么的难得,可见佛子在大王心中地位如何啊。”
  弥景默默的看着萧融,而萧融面带微笑的看着他,完全不在乎自己说了多扯的话。
  弥景眨了眨眼睛,片刻之后,他也笑了起来,这笑容有些张扬,不太符合弥景一向内敛的性格。
  萧融不禁正襟危坐了一些,连装都不装了,那就是要摊牌的意思了。
  一个能成为政治家的僧人,总不可能真的像他平日表现的那样低调。
  果不其然,笑完了,弥景便轻轻叹了口气:“弥景十分清楚自己在大王心中地位如何,大王不信佛祖、不信道君,弥景曾为佛子的身份,在大王眼中怕还是一个累赘,而大王愿意放下成见与我相谈,也并非是因为我在大王心中的地位,却是因为萧公子在大王心中的地位。”
  萧融抿唇听着他的话,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不管是因为谁的地位,至少大王做出了改变,这才是真正要紧的事,不是么?”
  弥景点点头,然而开口时,却是话锋一转:“因一人而改变,终归只是改变表象,促使大王做出种种行为的根源是那个人,若那个人某一日出现了变化,或是大王与他的关系出现了变化,那大王会不会故态复萌呢?”
  萧融垂着眸,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不会。因为万事万物都不是非黑即白的,大王因一人而改变,但改变的过程中他会得到许多反馈,人穷极一生都在往上走,上面的东西并非只有权力,还有财富、爱戴、愉悦等等,大王体会过什么是民心之向,他就不可能再回到民心向背的状态中了,他受不了。”
  弥景:“或许如此,但在我看来,大王似乎不是那么在意民心,他更在意自己身边人的心。”
  萧融撩起眼皮,对弥景笑:“这不是正好,如今大王身边的人,可都是为他、也为百姓着想的仁德之人。”
  弥景极轻微的扯了扯唇角,这话他不敢苟同,他在镇北军当中观察了这么久,哪怕名声最好的高洵之,似乎也只是为了镇北王一人而奔走。
  更不用提虞绍燮,这人不过就是将抱负压在了镇北军当中。
  细数之下,唯有萧融是真的把百姓放在眼里,一般人或许会觉得萧融真好,绝对的大善人,然而弥景望着萧融,眼神中的温度却渐渐的冷了几分。
  “萧公子,那晚我所说的都是心里话,我的确不认为你会在金陵遇到危险。但若你往后还是这样的行事,你怕是也活不了几年了。”
  萧融一愣,他听出来了弥景语气中的冷漠,他忍不住的问:“佛子是在对我担心,还是在对我失望?”
  弥景微微一顿,重新开口:“称不上担心或是失望,弥景本就是世外之人,如今选择入世,却还是免不了的用世外之人的眼光看待周遭。萧公子心地善良,有慈悲之风,你的所作所为既是一心为了镇北王,也是一心为了百姓,但弥景想劝萧公子一句,如果真是为百姓好,以后还是不要这样做了。”
  萧融盯着弥景的脸,然而弥景天生一张菩萨脸,悲天悯人之余,就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完全看不出来他到底什么意思,萧融只好问他:“请佛子细说。”
  安静了片刻,弥景才道:“短暂的施舍不叫施舍,而是折磨。”
  萧融:“……”
  大概僧人都有这种通病,明明可以详细的解释清楚,但人家就不,只说一句让你去参透,好在萧融的脑袋比较灵活,没一会儿就明白了弥景的意思,要是换了别人,怕是光参悟就得几天。……
  弥景是说,他这样把全部的精力都扑在给百姓改善生活上,这就是短暂的施舍,等他哪天被得罪过的人暗杀了,百姓就会从有饭吃变成没饭吃,而经历过了有饭吃,再回到没饭吃的日子里,百姓会更加的痛苦,还不如一直都没经历过。
  所以说来说去,弥景也是劝他不要再那么激进,多多关注其他阶层的利益,哪怕为了百姓,也要照顾好那些上层人士,这样他们才不会做出过激的事情来。
  萧融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他重新笑道:“佛子应当听说过一句话,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并非是在短暂的施舍,我甚至都不是在施舍,我想要的是各行各业遍地开花,各家各户走出家门,如今我教授他们技能,将来他们便要用这一技之长来反馈给我,我要让他们自己养自己,直到越来越厉害,甚至能养这一整片大地。”
  说着,他把带来的木板放到弥景面前:“这便是我要教授下去的技能之一。”
  弥景拿起那块凹凸不平的木板,他只看了一眼,就明白这是什么了:“这是……字?”
  萧融同样张扬的笑了笑,“对,把书刻在木板上,刷一遍墨就能将书印在纸张上,用这样的方式,一天能印出来几百本书,而这些书我要往外卖,平民百姓、世家大族,只要有钱就能来买,我来者不拒。”
  弥景的手轻轻的从上面的浮雕上拂过,半晌,他看向萧融,“你是在自寻死路。”
  萧融笑得更张扬了:“高丞相也是这么说的,如果我将此事再多告诉一些人,那些人的反应恐怕也是一样。但有些事势在必行,不能因为前路有阻碍,便停滞于此。有些话我连高丞相都不能说,但我可以告诉佛子,因为我知道佛子同我是一路人,我们都游离在这世上,既参与其中、又脱离其外,既想改变这一切,又苦于种种原因,未能下手。”
  弥景沉默的看着他。
  萧融问:“我说的难道不对么,旁人都道佛子远走天竺是为了寻找新的经书,我却觉得佛子更想找的是救世的方法,想必佛子也看出来了,大王当日之所以去接佛子,都是我求来的。镇北军当中什么人都有,就是缺一个世外之人,世外之人不看门第高低,世人在他眼中皆是一个模样,这与我不谋而合,许多人都无法理解我做的一些事,但世外之人可以理解。过去这一个多月我从未要求过佛子做什么事,我也在等,等佛子终于想通,终于不再以试探的态度留在这个地方,就是不知道佛子究竟想通了什么,是觉得大王无药可救、我又莽莽撞撞,还是觉得大王尚有可取之处,而我——也触动到了几分佛子真正的内心呢?”
  弥景:“……”
  他向萧融表露出来一些自己真正的本性,本意是想让萧融认识自己,顺便让他谨慎一些,连跟他相处这么久的自己他都没看出来是什么性格,那外人他就更应该警惕了。
  他想教萧融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结果被教的人变成了他。
  很明显萧融早就知道他不简单,他请自己来甚至都不是为了讲经的,而是真的做他的帮手,这一手由他展开的棋盘,结果他落了下风。
  但他又无法感到生气,一来他不是个爱生气的人,二来,萧融居然这么了解他,这让他感到非常的震惊,以及怀念。
  自从胡人踏破雁门关,他永远都是扛起责任的佛子,旁人对他行礼、对他下拜、对他诚惶诚恐,却不会再有人像当年的师父一样,看透他的内心了。
  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弥景看向萧融,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话都说到这份上,也不用再绕圈子了,他直接问道:“萧公子是希望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一听这话,萧融顿时真心实意的笑起来,能问他这个,就说明佛子的态度总算是松动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如今的话,我希望佛子能整理一下经书,然后交给雕刻的工匠,让他们先印几本佛经出来。”
  先用佛经扛一下雷,等风声过去了,再把经史子集刻印出来。
  弥景点点头,这是小事,身为佛门子弟,宣传佛经本就是他应该做的。
  然而等他起身去取佛经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萧融前面还说了一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弥景:“…………”
  他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第49章 自甘卑贱
  弥景说他要挑一挑再将佛经给萧融送来,萧融自然没有意见,施施然的便回自己住处了。……
  坐在椅子上,萧融坐姿闲散,他一手撑着头,开始在脑海里给自己查漏补缺。
  在高洵之面前他说要借用文昌帝君的名声来推广藏书阁,而在弥景面前,他又说要先印佛经,借用佛祖的名义让大家更容易接受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