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说什么膝伤哪怕治好也会留下病根,往后每年冬天日子恐怕都要难过。
  还说脸上这鞭伤,恐怕是要留疤,要是晚个一年挨抽那药膏配出来了,那才有救。
  ……
  隆科多没敢把这些话说给李四儿听,他每回都安慰说会好的,其实太医院很不看好,外头请来的大夫也是摇头。
  隆科多骂他们饭桶,太医院那头还不爱听了,叫他别递名帖来,有本事自己去找能耐的大夫。说句不中听的,哪怕穿着棉裤,在冰面上跪三个时辰,往后想站起来都难,能叫她下地行走只留下些许病根这已经是国医圣手才能办到。
  你以为这就是个小伤小病?
  你叫做惯了粗活的贱命奴才去跪,三个时辰兴许能挨过,缓过来又活蹦乱跳了。她李四儿身份是贱,可身子娇贵,碰一下就淤青,跪完回来那双腿还能要?
  太医院判都说了,谁要能叫她半点病根也不落下,众太医随你发落,提头来见也行。
  这段时间,隆科多叫太医院气得半死,他可算体会到乌嫔的苦,偏偏还不敢把人得罪死了,否则以后你请谁都不来,总有后悔的时候。
  隆科多还在想办法,他并没有放弃,他要兑现对爱妾的承诺,结果呢?
  一转身,人没了。
  三尺白绫吊死在房梁上,等他从宫中回来,身子都冷透了。
  悲恸之下,隆科多杀气腾腾的转身,就想冲去富察家和他们拼了。
  她竟然敢!她竟然敢上门来逼死四儿!
  他还没跨出家门,就叫底下奴才揽下,抱腿的抱腿,抱腰的抱腰。
  “三爷,您不能去!您不能去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奴才求您了,您消消气!”
  那些个侍卫是佟国维安排的,就是怕他冲动之下提着佩刀杀去富察家,别说只是死了个小妾打杀报复根本站不住脚。实际这事也是一报还一报,前头隆科多说去赔罪,实则在富察家和马斯喀叫起板来,索绰罗氏转身来佟家讨说法那也是有样学样,谁叫你珠玉在前。
  任凭底下奴才怎么劝,隆科多听不进去,他已经癫狂了,他额娘赫舍里氏听到动静赶来,抹着眼泪说:“你为了个小妾,连阿玛额娘也不顾了,佟佳氏阖族都不顾了!三儿啊!算额娘求你,别闹了!咱们吃下这个亏,日后再回敬他!”
  隆科多听见这话就一阵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额娘!您是我亲额娘!您不知道四儿是我的心我的肝?您就眼睁睁看她们逼人上吊,不去阻拦?”
  “您是要儿子的命!要儿子的命!”
  赫舍里氏只觉得血气翻涌,她强咽下这口气,心里恨毒了李四儿,只盼她下十八层地狱不得好死,嘴上说不尽的好话,只盼能将隆科多哄回来。
  前院好不热闹,哪怕大门紧闭,往门前过的路人都能隐约听见声响。
  亏佟国维来得快,他走上前去就是一巴掌,狠狠扇在隆科多脸上:“老子早让你动动脑子,轻易能摆平的事叫你闹得收不了场,皇上如今烦死佟家!那贱妾冲撞了贵人原就该死,你敢侮人家门庭还指望人家给你留脸?那祸根死了倒好,她要是侥幸逃过一劫老子也不会放过她!我好好的儿子成什么样了?你想没想过佟家?你看看你办了些什么事?!”
  隆科多总算消停了,佟国维也没多说,叫底下奴才把人盯紧,看他去富察家就绑了押回来,再闹出事谁也别想活命。
  倒是隆科多,笑了好几声:“您放心,我打掉牙往肚里吞,保证乖乖装孙子,由他作践。”
  佟国维知道他如今这样说不通,不再废话,转身就走。
  看儿子这样,佟国维福晋痛如剜心,她不由得怨怪起娘家侄女来,做什么怕她索绰罗氏,竟真的叫人去把李四儿弄死了。早先就告诉她,那就是个妾,不仅是妾还是贱妾,再得宠也动摇不了嫡福晋的地位,哪怕叫她生下儿子,等小子长大也就贴点安家钱,生母卑贱致斯,岂能袭爵?
  为什么自降身份去和妾室计较?
  还趁着富察家来闹事把她弄死了……弄死她还不简单,要是三儿有什么万一,那怎么办?
  早先觉得叫儿子娶自个儿娘家侄女,姑侄同心麻烦少。
  现在看来那就是个眼皮子浅的,这么点事都经不住。
  佟国维福晋还想劝,隆科多恍若行尸走肉回后院去了,他在李四儿房里静坐半日,而后就把对富察家的恨转移到福晋身上。
  富察家的阵势再大也不敢亲自动手杀人,是赫舍里氏,是她趁机把四儿除了。
  想到这一点,隆科多猛的站起身来,黑煞着脸往福晋那院子去,过去就是一脚,将她踹翻在地。
  “你这毒妇!你害死了四儿,我要你赔命!”
  赫舍里氏早先就料到隆科多会迁怒自个儿,要说没私心是假的,赫舍里氏不是为了自个儿,她是怕,如果这么好的机会都放过,叫李四儿逃过这劫,往后恢复了元气生下阿哥就不好说了。
  既然有人递刀,她就做这个恶人,身为嫡福晋,打杀个贱妾算什么?隆科多要是真能为李四儿报仇,转身过来打死自己,众御史不是吃素的,顶戴花翎也能给他撸了。
  正是因为想得明白,赫舍里氏半点不惧。
  她不怕隆科多做什么,她压根不畏死,自从李四儿进府,她活得就没个人样,面子没了,里子也没了,活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可怕的?
  隆科多果真不敢,他骂够了,将屋里能砸的东西砸了个干净,然后拂袖而去。
  不能直接把赫舍里氏,得叫她尝尽痛苦才是。
  ……
  满京城都听说了,听说马斯喀福晋登门,几句话的功夫就把事情了结了,李四儿死得干净,富察家那头又高高兴兴过起日子,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后来马斯喀遇见隆科多,还去关心了一番,完全没有罅隙的样子,围观群众都服气了。
  他笑得出来,隆科多却没法配合,拍开马斯喀搭上来的手,一直径走了。
  马斯喀就摊摊手。
  我都给你指了明路,你非要作死,闹成这样你还能怪我咯?
  我福晋就是这么个人,她狠起来老子都怕!
  第61章 宠儿
  八旗将士也要过年, 自腊月尾到整个元月, 除非有大事发生, 否则上至将帅下至普通兵卒,都难得清闲。富察家爷们就闲着,正是因此, 才会隔三岔五去挠隆科多一爪子。
  也不是刻意找事来, 就是在见着面的时候说原本以为佟国维啥都能耐就生儿子不行, 如今也没傻到不可救药。
  还有人语重心长劝他,小妾算什么, 觉得新鲜宠一宠也无妨,新鲜劲儿过了冷着也可,打发出去也可, 甭管怎么说嫡福晋才是根本。
  又说宫中娘娘都夸赫舍里氏明事理识大体, 叫她改改这绵软性子,身为嫡福晋哪能叫妾室见天蹦跶?看她不是个好的就该直接收拾了, 留着只会叫后院大乱。
  四妃之中,惠宜荣都见过隆科多福晋,倒是良妃卫氏, 入主永寿宫之后还是老样子, 也就是给太后请安走得勤些, 鲜少同旁的妃嫔往来,说是日日都要诵经祈福。
  她自然也听说了,却没多一句嘴,不敢给胤禩树敌。
  倒是太后, 冬日里天冷,她经常打不起精神,就吩咐妃嫔若无事无需来慈宁宫请安。倒是宝珠,心说困在房里猫冬日子也太单调,早先便将胤禟借来的影班送去给太后逗乐。
  起初只排了两出,一出便是胤禟娶妻,还有一出小儿逗乐。
  头一出自不用多说,至于后一出,主角便是十五阿哥和他的伴读达春,有一阵子两人老往胤禟宫里跑,扮乖卖巧蹭吃蹭喝。这两出,太后看得都是津津有味,尤其十五憨,达春油,他俩做的事怎么看怎么逗。
  太后看得高兴,膳食都多用了一些,又命宫人送了些东西过去,说宝珠有心了。
  宝珠哪敢居功,直说是诊出有孕之后,胤禟看她日日闷在宫中,想了好些法子逗乐。先是找口齿伶俐的小太监来说书,后来又借了影班来,给排了几出戏,她也就是瞧着有趣,借花献佛罢了。
  这话传回太后跟前,太后又是一阵乐:“倒是个实心眼的。”
  太后还问了阿圆阿满阿寿,得回应说小阿哥顶好,等养得更壮实些再带过来请安。
  “哀家瞧着她就是个能踏实过日子的,也是个孝顺人,胤禟没娶董鄂氏是福气,若当初选秀时没闹出那茬,如今是个什么光景真不好说。”
  太后这么说倒是无妨,她跟前伺候的奴才也就老实听着,只是附和,不敢妄言。
  等说得差不多了,太后就问跟前伺候的:“这两出影戏皇帝可看过?”
  才问出口,就笑了:“倒是哀家糊涂,你如何知晓这些?赶明去个人请皇帝来慈宁宫坐坐,哀家也借花献佛请他看上一出。”
  这都是年前的事,近来宝珠带阿圆阿满阿寿去过几回慈宁宫,太后很喜欢这三个俊小子,瞧着就稀奇,抱着都不舍得丢手。又说起五贝勒胤祺幼时趣事,无论太后说什么,宝珠都很捧场,她是耐得住的性子,哪怕是老掉牙得旧事也不嫌烦,孙子媳妇里头,太后最喜欢宝珠,还说三十六年指她做胤禟的福晋是这辈子做的最对得事了。
  后来有一次,五福晋他塔喇氏来给太后请安,撞见太后叫宝珠坐到身边去,拉着她的手说得正亲热。后来宝珠同她并肩走出慈宁宫,她还不避讳直言羡慕。
  皇子福晋在面对太后的时候,鲜少有人能随性而为,包括太子妃都一样。唯独这个九弟妹,她对着太后就好像是对着娘家祖母,能耍赖,能撒娇。
  方才听她说,过来这一路看梅花开的正盛,就手痒想酿几坛梅花酒来,又怕将梅林摘秃了。
  太后连连发笑,直叫她去。
  她就说起头年春天去品桃花的事,旁人都在做桃花诗,哪怕不会做,有感而发也能念上几句,唯独她,看见那满山桃花就想到桃花酥桃花酒,还厚颜问人讨了几箩筐来,也不知道有没有给人摘秃。
  她怕太后当顽笑听,还叫自己作证,说好几个妯娌都在,经那一回怕都知道她是个俗人了。
  五福晋正觉得尴尬,她坐在那儿完全插不进话,亏得宝珠抛过话头。
  五贝勒胤祺便是个不爱做的人,性子努实沉稳,他塔喇氏刚嫁给他那会儿心思还活泛,后来也练成好气性,夫妻二人如出一辙。她从前羡慕老九福晋命好,娘家人疼,嫁进皇家之后太后宜妃也都疼她,老九自不用说,他拿福晋当心肝肉,皇阿玛也多有赞誉,还戏言马斯喀这么个大老粗竟养出这般精细的闺女,她天生就该做皇子福晋,很配胤禟。
  从前觉得她是会投胎,富察家生儿子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容易,闺女实在难得。
  看她同太后相处,他塔喇氏就改了想法,觉得九弟妹就是能耐,谁都能叫她哄高兴了,听她撒娇特别自然,一点儿也不做作。
  都说生得好不如嫁得好,嫁得好不如活得好。
  老九福晋是样样都好,俨然就是天道宠儿。
  宝珠出身比他塔喇氏高不说,也更能生,更得宠。虽如此,她对这个亲嫂子还是很尊重,还说过段时间要忙起来,二月间恐怕就要搬出宫去,等出宫之后,多走动才好。
  “五哥是我们爷嫡亲的兄长,咱们妯娌很该亲近。等回头搬出宫去,爷们在外打拼,府里大小事全要我拿主意,要上手保准不易,嫂子多提点我。”
  他塔喇氏听着好笑:“你且放心,老九疼你,样样都能给你安排妥当,那用得着提点什么?”
  她顿了顿,又道:“我府上才是烂摊子,几位侧福晋就不是好相与的,格格也不安分,日日搭台唱戏呢。”
  宝珠想了想,毕竟自个儿跟前清净,没那些碍眼的人,怎么说都像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索性就不接这个话茬,反而是说:“我嫁过来以后,后院两位格格也蹦跶过一回,叫我直接收拾了去,那时我便同爷说清楚了,甭管后院进多少人,叫她们能安生过日子,便是要闹,莫闹到我跟前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五嫂您是正经福晋,任谁蹦跶收拾了便是,岂能因她们委屈自己?”
  她说着,眼前一亮:“就拿我家那三个臭小子来说,阿圆最能闹腾,我什么都得紧着他,否则叫他闹起来,半天也不清净。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像我,日日去吵额娘,额娘叫我闹得烦了,要打发我出去就好好好成成成。五嫂你也去额娘跟前求根棍子来,见着不长眼的还费什么话,打了再说。”
  还当她能出个什么好点子,简直活宝。
  虽然感觉不靠谱,他塔喇氏心情倒好了不少,自打府上侧福晋在除夕当日诊出有孕,她这阵子都不大痛快,总在闹心,同九弟妹聊过几句,虽然啥问题都没解决,却是松快了些。
  “说句实心话,我也不是容不得人,就是有些着急。府上几位侧福晋不是生了就是怀了,只我这福晋还没动静。又不是刚大婚,我嫁过来都好几年,我们爷早盼着嫡子,失望过不知道多少回。”
  宝珠就眨了眨眼:“那五嫂多来看看我们阿圆阿满阿寿,说不准回头就有了呢?”
  他塔喇氏之前就觉得这九弟妹画风清奇,和别家皇子福晋比起来格外不同,可不是么,这话要是对旁人说,人家保准不会这么接,最多也就是说缘分未到之类的面子话,劝你耐心等等。
  敢像她这么说,要不是富察家把她教得太耿直,就是真把自个儿当亲妯娌,全不避讳……或者两个都有。
  他塔喇氏促狭说:“偏你今日没把小侄儿抱来,不然我就直接抱回我府上去。”
  宝珠就笑:“那就是三个小祖宗,叫你抱去才好,吃你家的米养大了再还来。”
  他塔喇氏还去老九宫里看过阿圆阿满阿寿一回,她的确是喜欢得很,抱着就不想撒手,宝珠坐在旁边陪她聊天,只说会有的,更乖巧更可爱,叫她随时做好准备迎接小阿哥来就好。
  他塔喇氏倒是笑了笑,心里并没报太大希望,等过俩月她闻着腥味就作呕,叫太医诊过发现真有了,才不得不承认九弟妹果真是大福运之人,说啥啥中啊。
  这都是后话,就说这会儿,隆科多那事闹得轰轰烈烈,太后也听到动静,她没康熙那么纠结,佟家和她八竿子打不着,听说外头闹得欢腾,就问了一嘴,太后跟前伺候的奴才知道得也不多,后来宝珠抱儿子去慈宁宫,太后这才把事情搞明白,倒是没插手做什么,只说了句宠妾灭妻委实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