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朱厚熜笑着低头看她帮自己穿衣服,天热之后朱清萍穿得同样单薄了一些。
  大姐姐围着他前后忙碌着,暗香浮动衣襟摇曳,朱厚熜不禁多看了几眼。
  天气确实是热了好多。
  朱清萍耳根微红地退开后,朱厚熜的目光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一边往外走就一边英气十足地叫道:“张佐,去传旨:今日策题,月底之前在京朝参官都要给朕答一篇策文上来!”
  ……
  圣旨传出,满京朝参官全麻。
  殿试就殿试,考贡生的题目,让全体朝参官都答一篇策文是什么意思?
  可你也不能说这离谱,毕竟绝大多数也都是进士出身,殿试走过来的。有了多年为官经验之后,难道一篇殿试策文答不上来?
  不,还真有人答不出来,头都快抓秃了。
  朝参官里,还包括勋臣武将。
  “师爷呢?老富,你儿子不是在国子监吗?小眉,你去找九夫人的兄长!”
  武定侯府中如临大敌,郭勋虽然像是大将军一般在指挥各路兵马,但全无镇定自若的感觉,有的只是焦急。
  这道题太难了,他不会做啊!
  与郭勋这样的人不同,大量中下层的朝参官却怦然心动。
  这哪里是考较?这是问策!
  何以富国?陛下这不仅是想看看贡生们有何见解,也是要满朝文武都建言献策!
  兼听则明,再没什么比这样更兼听了吧?
  谁有好办法,就会是下一个夏言、下一个严嵩!
  文渊阁中,四位阁臣都被弄得沉默了。
  确实不是跟礼法有关的策题。
  但何以富国……懂的都懂,这题目可小可大,全凭贡生的眼界格局。
  因为实际上什么国事都与钱有关。
  当日陛下那一句“礼靠的是钱”犹在耳畔,会不会有考生从这个角度去逢迎圣意?
  眼下这倒不算什么了。
  “陛下欲十年内使岁入倍之,心中常怀此忧啊。”梁储先开口说道,“登基诏书中其余政令,重设三大营,实则无不与钱粮相关。如今那些事暂议不出结果,实因富国之策未有头绪。如今陛下又令群臣献策,当是早存了此念。殿试结束,费子充等人入京后,便该是悉数商议之时了。”
  杨廷和继续沉默着,毛纪发表了意见:“殿试策问富国之策,贡生及朝臣中必有人谈及昔年熙宁变法。如今……”
  他说的,就是四人之前那么沉默的原因:皇帝这么大张旗鼓,难道是释放变法信号?
  革弊图新和变法,那是不同的。
  一个是冲洗一下穿了多年的衣服上明显的污秽,有个新的面貌。
  另一个,那可是要换衣服了!
  听毛纪似乎要侃侃而谈,杨廷和咳了咳:“陛下问以国事,兼听则明。叔厚所言极是,诸多新政本就是革弊图新,暂未议决也确因钱粮捉襟见肘。岁入十年倍之,开源节流需做到何种程度?恐怕极难。谈论变法与否,毕竟只是谈谈……”
  皇帝想做到哪一步,现在无人知晓。
  他不是持重吗?为什么现在要释放这样的信号?
  这就是“兹事体大”、“不要颠勺”?
  这件事谈谈也好,那个年轻的天子,应该只是投石问路,看看想要动一些大问题有多难吧?
  于谦谥号未定,京中仍在议论纷纷呢。
  如今再议论一下新君会不会行新法,那又算得了什么?
  表面一切如旧的朝廷,积压的暗流越来越汹涌了。
  哪一次变法,不是一次真正的大洗牌?
  以为皇帝进入不搞事模式的杨廷和,今天终于明白他仍旧没有停止搞事的心思。
  但换了种方式。
  一种让很多中下层官员打了鸡血的方式,一个会让许多人怦然心动的信号。
  上欲变法图强,谁人从之,谁人阻之?
  第88章 举京同考
  在奉天殿外流着汗写策论的贡生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前辈们也在和他们一样“应考”。
  皇帝的突然袭击,是对全体朝参官的一次考较。
  虽然谁都知道这是在问策,但何尝不是皇帝通过他具体的问题了解百官才干?
  而皇帝意图变法图强的信号从这里开始是彻底传递出去了。
  考场上的张璁笔走龙蛇,丝毫不停。
  他已经四十七岁了。
  为什么和黄佐走得有点近?惺惺相惜、同病相怜而已。
  张璁中举后二十年,会试七考不中。
  但这一次他不仅中了,还遇到了一个最适合他这种有丰富阅历的中年人的策题。
  何以富国?以大明之广袤丰饶,为何不富?
  正式落笔前,他在阳光下闭目沉思了许久。
  一般而言,策题是皇帝当前最关注的国事。
  之前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继统继嗣大礼之争、登基诏书中的诸多新政、裁撤冒滥重设三大营、追谥于谦等事,都不算陛下最关注的吗?
  不尽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大明历经百余年,积弊何其多?
  以藩王继统的少年天子面对的是以前不曾想也不能想、不敢想的局面,坐在那个皇位上提出了这样的策问,是怎样一种心情?
  一团乱麻、不知从何入手。
  身担重任、唯愿不负天命。
  张璁睁眼提笔时,就确定了这次自己该怎么写这篇策论。
  钱,是天子解开当前局面、再致大明中兴的线索。
  陛下想看到真相!
  张璁决定赌一次。
  在他不远处,黄佐已经写完了,但他看着自己的策论双目茫然。
  命不好,认了吧。
  他的才学,不在这方面。
  大概确实命格与科途犯冲。
  虽然梁储曾经提点过他,但陛下的策题竟然实务到如此程度,而且是黄佐过去不曾多加关注的财计,为之奈何?
  他知道自己只是做了一篇中规中矩的文章。
  不论是什么题目,落脚点都放在人身上是没错的。
  因人成事,因人败事。富国之计非一日之功,前朝之鉴历历在目,不论何种方略都需要吏治来保证推行。
  但这样的立论有任何出彩之处吗?
  三甲就三甲吧,黄佐已经做好了到地方做个小官造福好一方的心理准备。
  同样一个考场,自小在铅山费氏这个望族中耳濡目染的费懋中却看得更透。
  富国之策,牵涉实在太广。
  军屯产出糜烂不堪,地方田地日益集中,商税关税难以推行,铸币之权混乱,内库国库之争,天灾流祸不定……
  许多问题,是碰不得的。站在士族的立场,有些问题他也是不愿碰的。
  想来想去,他选择了治灾治荒这个切入点。
  如果百姓能因天灾兵祸少一些流离失所,田赋产出至少会多一点、稳定一点。
  在伯父将要还朝的这个时间点,费懋中不愿表现得太突出。
  对他来说,有进士出身就足够了,不需要更高的排名。
  ……
  圣旨是颁布给全体在京朝参官的,但其实也有数封信件从各个驿路传了出去。
  他们的目标,是正在还朝途中的一些重要人物。
  费宏、杨一清、王守仁、孙交……这些人对于皇帝问出来的题目,又会给出什么样的答卷?
  入了夜,已经尽了全部努力的贡生们离开紫禁城后才知道这个消息。
  “举京同考啊,举京同考!”张璁有点激动地拉着黄佐喝酒。
  再过两天才会放榜,但他们此刻已经是卸下一个担子,只等结果了。
  黄佐有点意兴阑珊:“小弟明白你的意思,陛下很重财计,甚至有行新法之意,不然何须群臣献策?”
  “……你那文章极好啊,还不满意?”
  “好在何处?离题万里、平庸至极呐!”黄佐有些意兴阑珊地和他推杯换盏,“张兄,这科途,真是命数啊!你七试不中,是天要留你辅佐新君。小弟呢?那是老天爷频频示警,我却不悟。我啊,莫如就做个教书先生,育人去也。”
  “何须沮丧?”张璁把酒盏从他手中接过去重重放在桌上,“为兄倒觉得,你这策论自有专一求精之妙。细细思索一番,陛下如今竟是有行新法之意,则吏治岂非根本?去岁憾失会元,才伯,这回你倒大有一甲之望?”
  “……你是宽慰我。”黄佐已经有命苦恐惧症了,“陛下问何以富国,我大谈吏治,离题万里矣。战战兢兢做稳妥文章,冒冒失失丢会试路引。小弟之笑柄直达天听,陛下如何能点我入一甲?”
  杨廷和府中,杨慎吹干了纸上墨迹,兴冲冲地赶往杨廷和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