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坟墓不是一天就能建成的,何况陆炳娶了四个老婆,都要一一迁葬过去,加上陆炳在一个月后再次中风,一度动弹不得,陆炳就催促阴宅的工期,把后世准备好,冲一冲,如果冲不过去,至少子女给他办丧事的时候从容不迫,抬过去埋了便是。
  李九宝的父兄世代都是瓦匠,父亲李伟还参与过陆炳现在所居豪宅的建设,他手艺不错,所以陆家在三里屯急需用人时,就把李九宝的父兄都招过去了。
  如此说来,李伟还是陆炳的掘墓人。
  汪千户被守墓人赶出去了,没得办法,原配的嫁妆田成了陆炳的阴宅,肯定赎不回来了,就托了经纪打听京郊何处有地出售。
  最后汪千户看中了正阳门外头五里屯的一块地,花了两千两百银子买下来——自己还往里头添了两百两,地契上写的是汪大夏的名字。
  待汪大夏下了衙门回家,汪千户把新地契给了儿子,“莺莺姑娘还的银子,我替你收下了,怕你拿了银子胡乱花用,就做主买下了正阳门外五里屯的田地,你收好。原先朝阳门外三里屯的地已经被买主改成墓地,赎不回来了。”
  汪大夏一看地契,毕竟是亲爹,如今家里如此困难,父亲还掏了两百两银子的私房钱贴进去给他买田置地。
  汪大夏有些恼火父亲总是打着为他的名义替他做主办这办那的,总觉得他是个败家子,手里一有钱就立刻撒出去。
  父亲在困境里还贴补了两百两银子,应该是对他好,可是父亲明明做着好事,嘴里却没有一句好话,总是打压他、贬低他,就像仇人似的——父亲和外人说话还知道客气、照顾别人的情绪呢,为什么对亲儿子我就总是一副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做好事,放狠话,图什么呀?
  汪大夏收下地契,说道:“五里屯田庄每年的出息就要管家去收,用来贴补家用,不用给我。”
  汪千户心下宽慰,儿子终于有些担当了,不过还是板着脸说道:“你如今有了差事,难道还在家里白吃白喝?我秋天就要被革职了,你要担当起养家的责任。”
  王大夏一噎,若不是今晚他还有事情,估摸会当场与父亲吵起来。
  家道中落又不是我搞出来的!
  汪大夏起身说道:“我还有事,先出去了。”
  汪千户:“天都黑了,你要去那?又去找邻居小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最近已经有很多不好听的谣言,你收敛一下。”
  汪大夏忍不住驳了一句,“父亲都知道是谣言了,理他作甚?好好的一个人,岂能被谣言所左右?当谣言的奴隶?”
  汪千户说道:“男人成家立业,方能顶门立户,你将来要说亲事、迎娶名门淑女的,现在关于你和邻居寡妇的谣言满天飞,岂有好人家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你?”
  汪大夏哈哈大笑,“哎哟,还有这等好事?正合我意!”
  言罢,汪大夏扬长而去,心情突然好的不得了!
  “你给我回来!”汪千户简直要气的中风了,“逆子!逆子!”
  还是木百户过来安慰他,“别生气了,大夏就这样了,好好管教老二大秋,一切都来得及。大秋现在没有母亲了,千户要多关心他啊。”
  汪大夏赶去头条胡同,在夜色的掩护下,偷偷从后门进了正在装修的药铺。
  陆缨今晚来到了这里,召集手下们议事。
  药铺仓房灯火通明,南墙上挂满了一张张白莲教教徒的画像,其中有一副画像用朱笔画了个圈,旁边还写着“吴典用,传头”。
  白莲教等级森严,从上而下,分别是一个教主、四个传头(也叫老官,卦主)、八个香长(也叫坛主),以及最底层的教徒,男教徒叫做大众,女叫做叫做二众或者二道——纵使是邪/教,也是女人地位最低。
  大众和二众之间互相称呼道亲。
  陆缨指着吴大用的画像,“他是白莲教四大传头之一,地位很高,画像是锦衣卫十年前庚戊之乱时,锦衣卫暗探看见他给俺答汗的军队带路,由画师描下来的。”
  “此人左边眉毛中间有颗黑痣,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万货商行的掌柜吴典用有一样的特征。但吴典用比此人要胖大,且留着络腮胡,小半张脸都覆盖着胡须,不能十分确定。”
  汪大夏说道:“都十年过去,中年发福了呗。”
  丁巫说道:“我去给万货商行老板送礼物的时候,吴典用就在场,看来是王老板的心腹。根据我这几天的观察,吴典用管着库房进出,并不会在铺子里出现,每次有大宗货物入库的时候,他都会去亲自抽查清点。”
  陆缨说道:“去查一下这个王老板的底细,如果吴典用确定就是四大传头,那么王老板的地位应该不会低。”
  丁巫说道:“我最近和头条胡同的几个商铺的老板送礼搞关系,打听到了一些消息。这个王老板一年到头在万货商行的日子并不多,总在外头跑,在济南、天津等地方都有产业和商铺,生意都做到山海关以外了,平日在各地的铺子巡视,基本上每隔季度回来一次,盘一盘账目,住不了十天半个月就走了。”
  “这一次王老板大概是八天前来的,他每来一次,都必定去头条胡同尽头的湖畔酒家吃湖八鲜,必点糖醋鱼,舍得给赏钱,伙计们都争着伺候他,这是酒家掌柜告诉我的。”
  丁巫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到处打点,还抽空烤桃酥送人情,迅速的打开了局面。
  汪大夏笑道:“好一个包打听,幸亏丁大哥没有去看锦衣卫仓库,我看你分明是干锦衣卫探子这块料,我们锦衣卫需要你这样人才啊。”
  这话说道陆缨心坎上去了,丁巫确实表现优秀,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感觉陆缨的目光,丁巫表面眼观鼻,鼻观心,无动于衷,其实内心很激动:她在看我,她终于正眼看我了,幸亏我今晚出门前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没有一身汗臭。
  陆缨说道:“那么现在问题来了,按照以往规律,两天后王老板就要走了,他在白莲教的身份应该至少在传头之列,但是地道至少需要五天才能挖到万货商行,我们不能就这样放过这条大鱼,得想办法拖住他。”
  汪大夏说道:“一路跟踪他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陆缨摇头,“京城还可以,京城之外,天南海北,就不好跟了,而且很容易打草惊蛇。”
  汪大夏脑子转的飞快,“我们设个套,去碰瓷,找个理由拖延他几日……”
  汪大夏最擅长坑蒙拐骗,很快就想了一个法子。
  次日,商行王老板果然开始收拾行李,准备明日出发,按照往日习惯,去了湖畔酒家吃最后一顿湖八鲜。
  当日早上,由锦衣卫暗探打扮的香料商人和万货商行做了笔交易,将两车西洋的香水卖给了商行,商行给了二百两银票,当场验货入库,银货两讫。
  下午,顺天府衙门的武都头带着差役们来到商行,说道:“有人在顺天府衙门告状,状告你们用假银票。他们拿着你们给的银票去三通钱庄兑银子,当场就被识破了,被钱庄赶出来,还告到衙门里,他们大呼冤枉,说银票是你们万货商行给的,还说可以和你们当场对质,两百两银子是大数目,请你们老板走一趟吧!”
  作者有话要说:  汪千户:大号练废,砍号重练。
  第70章 卿卿
  “绝对不可能!”管事指着店门口“童叟无欺”的招牌, “我们万货商行在京城开了八年了,从来没有用假银票欺骗货主的事情,一定搞错了, 冤枉啊!”
  武都头说道:“我就是个捕头, 原告请状师写状纸告了你们, 衙门推官接了状纸, 命我来传人, 要伸冤, 你要推官去。我只是奉命行事。你们老板呢?”
  ”怎么能让武都头站着说话?还不快去看茶!“大胡子吴典用闻讯赶来,对掌柜使了个眼色, 然后借着衣袖的掩饰, 偷偷塞给武都头一锭银子, “坐下慢慢说。”
  又命人伙计们切几个西域的蜜瓜, 把商行最好的点心摆出来招待衙役们, “大伙辛苦了,天气热,吃点瓜休息一下, 坐会再走。”
  吴典用会做人,武都头偷偷把银子袖了,坐下喝茶, “你就是王老板?”
  吴典用说道:“草民不是老板,只是这间店铺的掌柜,一应账目、钱财进出都是草民在管, 那四张五十两三通钱庄的银票也是我亲手给原告的。”
  武都头喝了一口茶,“你们老板不在京城?”
  吴典用不敢撒谎,说道:“王老板在,但是他明日就要启程去别处的铺面看一看, 我们王老板平时不在这里,他除了这间铺子,在各地都有产业铺面。此事与他无关。还请武都头通融通融,我跟武都头去衙门走一趟。”
  武都头皱着眉头,“可是推官要我拿王老板,我把你——你贵姓?”
  吴典用:“免贵,姓吴,贱名典用。”
  武都头说道:“吴掌柜,你们万货商行算是京城叫得上名字的商铺,这八年好像没有在顺天府衙门打过官司吧?”
  吴典用连忙摇头,“没有,我们和气生财,童叟无欺,绝对不会欺骗客人,以次充好,我们王老板是想把这家店做成百年老店的,从来没有打过官司。”
  武都头说道:“既然你们名声如此之好,又是咱们京城本地人,推官大人肯定不会为难你们,那个贩藩国香水的外地商人八成是诬告讹诈,王老板只需在推官面前对质即可。”
  武都头给吴典用支招,“钱货两讫,外地商人当场验过才走的,他上午收了银票,下午去三通钱庄兑银子,这期间他去了何处?见了何人?银票有没有离开眼睛?被人调换?疑点重重啊,王老板过去把事情说清楚,是外地商人自己不谨慎,并非你们给了假银票。”
  吴典用陪着笑,“武都头说的及时,草民茅塞顿开,这一趟草民替王老板走一趟,定在推官面前把外地商人驳的哑口无言!”
  武都头拿出文书,指着上头名字,“推官指明要王老板,如果王老板的确不在也就罢了,他明明在店里,还是坚持不去的话——推官大人可能觉得王老板心虚、或者看不起推官。”
  “不可能!”吴典用连连摇头,“我们做生意的怎么敢得罪当官的?给我一千个胆子——”
  “吴掌柜,听说王老板要走了,我来送点程仪,以表心意。这是我们药铺秘制的清凉梅,路上吃着最解暑气了。”丁巫提着一包解暑的清凉梅进来了,看到坐在上首的武都头,面露惊讶:“哎哟,这不是武都头吗。”
  武都头站起来说道:“原来是丁老板,我奉推官之命,过来拿人。”
  丁巫放下清凉梅,“这不可能吧,我们头条胡同地角不好,万货商行是靠着信誉做起来的,酒香不怕巷子深,怎么惹上官司了?定是有人眼红商行日进斗金,恶意诬告啊。”
  有个帮忙说话的,吴典用当然对丁巫的印象大有改观,说道:“正是如此——丁老板,原来您和武都头认识啊。”
  “一起吃过饭。”丁巫笑道:“我这不是要开药铺吗?京城三百六十行,就属药铺的官司最多。每年都有好些病人家人上门闹事,说是吃药铺的药死的,要药铺赔钱。我开药铺,当然得和衙门搞好关系,将来遇到闹事的,还得靠衙门主持公道。我有个朋友,把武都头介绍给我认识了,吃了顿饭,将来靠武都头多多关照。”
  武都头忙谦道:“那里那里,是丁老板人正不怕影子歪。”
  吴典用心想:丁巫所说的那个朋友,肯定就是他风流寡妇义妹的新相好——北城四害汪衙内!
  汪衙内的亲爹是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北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门的关系一直不错。
  这家伙还真是会钻营,店铺还没开张呢,就已经备好了保护/伞。
  吴典用想要借丁巫的势,立刻换了一张嘴脸,把商行目前遇到的麻烦说了一遍,“……丁老板,如今我们两家店铺是邻居,得互相照应啊。”
  丁巫拍着胸脯,大包大揽,“那当然,一点小事而已,我这就随着王老板一起去顺天府衙门走一趟,定不会让王老板受一丁点委屈。”
  说了半天,教主还是得走一趟。
  吴典用词穷了,只得上楼,把目前局势告诉了教主赵全——赵全对外用的化名,将名字“全”拆开了,叫做王仁(人的谐音)。
  赵全自从十年前靠着给俺答汗带路攻打京城后,得了丰厚的奖赏——主子吃肉,还得狗分一块骨头呢。
  赵全靠着“骨头”作为本钱,四处开店敛财,顺便收集大明的情报,送给俺答汗邀功请赏,以稳住靠山。什么白莲教“普度众生”的教义都是口头上喊一下,愚弄教徒。
  自古邪/教最终要的只是生意,所有冠冕堂皇的教义,细细翻看,字里行间不过是“敛财”二字。
  赵全从窗户缝里看见丁巫和武都头正在楼下客堂里谈笑风生,关系很好的样子,“这个丁巫还真要钱不要脸面了,和武都头一介武夫称兄道弟,打的火热——能屈能伸,我很是欣赏他啊,有点意思了。”
  吴典用问:“教主,现在该怎么办?”
  赵全说道:“咱们的银票绝对没问题,怕是外地的香水商人故意讹诈,或者银票真被调换了。倘若我一味推脱,好像我心虚似的。我跟武都头去一趟顺天府衙门,有丁巫伴随,推官不会为难我。”
  顺天府衙门在大兴县城内,路途遥远,武都头骑马,丁巫坐上了赵全的马车,马车里有冰,凉爽宜人。
  吴典用试探着问道:“丁老板方才说的朋友,是不是汪二少?”
  丁巫当然知道市井街坊里盛传风流俏寡妇梅开二度、北城四害汪衙内成为其裙下之臣的谣言。
  丁巫点头,“正是,我们是邻居,汪二少经常来我家里……串门。”其实就是蹭吃蹭喝。
  赵全,吴典用:是来你家找你妹吧!
  当然,看破不说破。靠妹子的裙带关系从流放地来到京城、还能立足做起药铺的生意,吃妹妹的软饭,也是一种本事,不服不行。
  赵全说道:“今天过堂之后,我做东请吃饭,想邀请丁老板、丁老板的义妹魏大夫,如果可以的话,丁老板可否叫上汪二少?就在湖畔酒家,包个大画舫,请上红袖招最红的姑娘歌舞助兴,边吃边聊,未审肯命驾否?”
  赵全觉得,魏采薇一连倾倒两个高官子弟,一定爱好风月、懂得风月,不是那等溜溜捏捏放不开的女子。
  汪衙内既然毫不介意魏采薇跟过他的上司陆统领,魏大夫经历的过的男人,加上死鬼丈夫,至少有三个男人,这说明汪衙内就是喜欢有经验的女人,什么贞洁节操都不在乎了。
  所以除了红袖招的歌舞,还得请几个长的英俊的男妓来伺候魏大夫。
  赵全想着快点脱身,就得舍得钱财,借用丁巫的保护/伞避避风头。
  丁巫不就是靠义妹和汪衙内么?把他们两个伺候好就行了。
  丁巫爽快的答应了,笑道:“既蒙宠招,敢不趋命?我正想好好结识王老板这样到处都有产业的豪商,向王老板取取经,学的一鳞半爪,也够我受用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