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姜从一张老脸笑得挤在一快,将一摞书放在石桌上,对玄素道,“这些书册都是马帮从邺城带过来的,圣僧大人若是无聊了,不如多看看——”
  玄素信手翻了两页,失笑道,“是不是再帮你译一下更好?”
  “嘿嘿——”姜从老脸微红,挠着头着实有些不大好意思。
  毕竟请客人帮自己译书……这事怎么也说不过去。可是这些书都是中原的汉文,他们实在也是不认识的。
  玄素看了几本,无一不是诸如《千字文》《三字经》之类的书册,在中原不过是孩童启蒙的读物,却是西疆难得的书籍。
  西疆被中原人视为荒土蛮夷之地,文字上也被称之为蛮文。而玄素自小便学习汉文与蛮文,便于看经读书,因而倒是也能做些译本出来。
  说起来这些东西,都是师父阿难教给他的。
  不知师父又是为何会的这些,难不成还与汉人打过交道?
  玄素回过神来对姜从道,“村长您放心,这些日子贫僧也无事,一定帮您译好了。”
  “那老朽就替村里的孩子们多谢大人了。”姜从当即连连道谢。
  之后的几日,一人提笔写字,一人练武修身,倒是别有一番闲情逸致。
  “圣僧大人和绮月姐姐,从此过上了……神仙眷侣的生活。”
  玄素脚下一崴,差点摔了个趔趄。
  绛曲无辜地瞅了瞅玄素,又瞧了瞧绮月,用书本挡住自己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碧玉般的眼睛,弱弱地道,“这是书里的词……我好不容易认识的……”
  “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玄素红着耳根,将绛曲手中的书册拿走,丢进了一旁的角落里。
  第49章 去中原 只要有你在的地方
  “那这个词怎么用的?”绮月撑着下巴捧着脸看着玄素。
  在她的身后, 盘腿乖乖巧巧地坐着一群小豆丁。
  玄素自打那天应承了姜村长的事情,后面几天陆陆续续每天院子门口都蹲着一只小豆丁,可怜兮兮地坐在门口团成一团。
  眼看着绮月隔三差五地抱一只进来, 玄素索性就变成了洛水村教汉文的教书先生。
  “你要不要和他们一起认字?”玄素瞥了她一眼。
  绮月立马一本正经地坐了回去打坐, 一会儿气沉丹田一会儿运气胸口地,闭着眼神色冷淡, “我才不要学这些, 中原最烦了,我又不喜欢。”
  看着密密麻麻的汉文, 绮月觉得脑袋更疼了, 当下便拿书本挡住了下半张脸。
  “姐姐去过中原吗?”小豆丁翠翠眨巴着眼看向绮月, 小脸上写满了期待,她也是小蓉的小伙伴之一,就住在边上的邻居家。
  “姐姐都说不喜欢了, 那一定是去过的呀!笨!”小豆丁二号是翠翠的小竹马, 平日里总喜欢和翠翠黏在一起。
  绮月抿唇清了清嗓子,拍了拍几只小豆丁的脑瓜,“中原有什么好的,西疆不好吗?”
  玄素坐在一边, 一手收拢衣袖,边研墨边笑。
  绮月恼羞成怒,别过脸去,可小蓉不是个省油的灯, 偏凑上前来一张大脸怼上来,“你一定是没去过,还说是不喜欢,略略略。”
  “你再乱说话, 明日我就不教你习武了!”绮月伸手点着小蓉的鼻子,将她推开,自个站起身来,拿起边桌的茶水灌了几口。
  “你就会欺负我。”小蓉揉了揉鼻子,叉腰道,“明明是你自己说大白话!”
  “她当然是去过的。”坐在一边的玄素见绮月被几个孩子围在中间,气鼓鼓得和孩子们斗气的模样,忍俊不禁地开口道。
  却见绮月蓦地转过头来,看向自己。玄素怔了怔,这才觉察到自己说错了话。
  “好了好了,你们自己,难得圣僧大人愿意教你们,一个个的在这玩闹起来了。”绛曲用肩膀将本就只是微阖的屋门搡开,抱着书册进来,放在玄素的案边。
  “尤其是你,小蓉。”绛曲瞪了眼妹妹,“不能再和绮月姐姐较劲了。”
  “哼。”小蓉撅起嘴偏向一边,绛曲只是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才懒得和她较劲呢。”绮月坐在一边仰着头道,活像一只斗胜了的孔雀。
  绛曲捂唇浅笑,绮月耳尖发红,别扭地坐在边上,手里的书册都拿倒了。
  “好啦各位小祖宗们,到时辰了,都快回家吧。”绛曲冲小豆丁们道,不愧是村子里的大姐姐,一眨眼的功夫小豆丁们便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去了。
  绛曲嘱咐了两人饭点的时间,便径自牵着妹妹小蓉出了屋去,只留下玄素和绮月两个人。
  绮月目不转睛地看向玄素,只见他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了桌案,再将笔放在笔架山,书册分类而摞,却始终没有和自己说话的意思。
  不由得清了清嗓子道,“玄素,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话?”玄素手上动作一停,妄图装傻蒙混过关。
  “就是你刚刚说,我去过中原?”绮月双手支着桌面,贴近了玄素,两人离得极近。
  “大概……”玄素看了她片刻,终究还是避开了她的目光,轻声道,“是我说错了。”
  “玄素。”少女微凉的指尖如蜻蜓点水般触碰男子的脸庞,玄素下意识想避开,却见她微一眨眼,指尖并拢,捏住了他的下颌。
  “你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玄素的眼睫轻颤,在他的脸上落下一片月牙形的阴影。
  绮月的声音还在继续,“那时候你说,你是为我而来,前几日你给我讲,那个绛曲的故事。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吧,包括你今天说的,我去过中原。”
  玄素闭口不言,绮月却忽而失去了兴趣。她翻身长腿交叠坐在桌案上,双手支着身子,微微后仰,散落的长发落进墨里,抬头时长发在雪白的纸面上拖曳出长而细的痕迹。
  “你说的前世,是真的吗?”
  她的眼对上他的,目若琉璃。
  “你的头发脏了。”玄素轻声道,将她落在砚台里的长发撩起,几滴墨自她的发上低落,落在白色的宣纸上。
  “反正每次我问你,你都不会答的。”绮月立直身子,轻盈地自桌案上跃下。
  发丝溅起的墨迹留在外衫上,绮月褪掉外衣,一手扶着脑后的长发,盘在小臂上,回眸看他。
  少女清丽的侧脸逆着屋外的光,勾勒出姣好的弧线。一缕缕发丝挂在小臂上,如垂落的丝绦。
  绮月眉眼弯弯的,看起来温柔小意,甜美可人,“我可是把你的译本弄脏了?”
  玄素一面将新写好的一篇摊在一旁,上头几点墨迹,尤其明显。他寥寥几笔,勾勒出一支墨梅来。
  “你等一下。”玄素将笔搁回笔架上,唤住了绮月。
  绮月心中奇怪,却见他进了内屋去,出来时手里头端了一盆冒着热气的水。
  “你这是?”绮月瞧了眼那盆水。
  “新烧的热水还没用。”玄素端着红木的盆子出去,“把你的头发洗干净吧。”
  绮月跟了过来看了眼,竟是忽然坐下了,将一头青丝披散开来,抬眸冲玄素道,“左右圣僧也无事,便来帮我梳洗一下如何?”
  玄素怔了怔,少女已然在催促,他上前来,手指从少女细软的发丝间穿过。
  绮月也在看这双手,这手指节根根分明,修长而有力。它微微张开,自自己的发间穿过,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弄疼了自己。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少女发丝的柔软、光泽,与美丽。那细长而温柔的质地落在他的掌心,有些微微的痒。
  “怎么了?”绮月见他一直没动,不由地抬头看他,“圣僧大人没有头发,是不是不会给人洗头发的?”
  玄素被她说的手中一僵,冷眼瞧了她一眼,伸手拿起舀水的水瓢,兜了一瓢热水,便往绮月的头上浇下去。
  “嘶——还烫呢!”绮月咬牙道,“臭和尚,你当我是猪,要给我脱毛吗?”
  玄素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给她加过冷水呢。手忙脚乱之际,果然见绮月神色不大好,她咬着下唇退开几步,看起来确实是被烫得不轻。
  “对不起。”玄素连连道,脸上发烫地给热水中加入冷水。
  “你可真是不会照顾人。”绮月一手将发丝笼在发顶嘟囔道,见水温合适了,又坐了回去。
  她的衣衫被发上滴滴答答的水滴打湿,若隐若现,反而分外勾人。玄素不知怎的竟有些走神,他忽然想起来,原来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触摸到少女的长发。那个夜里,少女床榻间淡淡的馨香将他围绕,缕缕发丝落在他的身侧。
  那种蠢蠢欲动的痒,就像一只只弱小却又无比强大的蚂蚁,排着队爬进了他的心里,再也没有出来过。
  绛曲端着饭盆从后厨走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少女坐在矮凳上,湿濡的长发落在面前的水盆里。她看起来似乎舒服极了,微微合上了眼眸,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的脸庞,她的唇角也勾起了温柔的笑。
  而身边的僧人依旧是灰白长袍,他细细地为少女梳理着每一根发丝,神情尤为专注,仿佛是在修理一尊极为重要的神像。
  两人之间奇妙而融洽,仿佛以他们为核心,流淌着细致宁静的安稳祥和。她看了许久,竟有些不忍打断。
  午后的阳光穿过窗落在脸颊的时候,绮月躺在贵妃榻上,盖在脸上的书册滑落下去。
  她一只雪白的手臂也半搭在软塌的边沿,探出一半的小臂,另一只手搭在脸上,正挡住了照过来的光。
  玄素悄无声息地走近,弯腰将书册捡起来,却见那半搭在榻沿的手忽然一动,拽住了他的衣领。
  绮月不知在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她手中一用巧劲,玄素一时不察,竟整个人重心不稳,倒在了榻上。
  两个人同榻而卧,少女的如栀子花般的淡香将他包裹,玄素的心“砰砰”直响,跳得极快。
  “我忽然也想学汉文。”绮月漫不经心地道。
  玄素微微一怔,“你不是不要学的……”
  “我想去中原看看。”少女偏头看过来,樱红的唇瓣就在他的脸旁,只要他微微一动,仿佛便可以触及少女柔软的唇。
  玄素轻轻吐出一口气,“也好,如果你以后自己去的话……”
  “以后你陪我去中原吧。”身边的少女忽然朗声道。
  “什么?”玄素张口问道。
  “你不是说,‘前世’的我去过中原吗。”绮月忽然翻身起来,在离他极近的位置撑着脑袋,脸上是天真烂漫的笑容,“那‘今生的我’自然也不能认输呀。所以以后你陪我去中原,好不好?”
  “我听说中原的文字和我们不一样,女子也和我们不一样,还有很多的新鲜玩意,其实我还是很想去的。”少女的眼中绽放出明亮的光华来,她仿佛看到了那生平从未见过的盛景。
  “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最好的。”玄素垂眸,心中如是想。
  第50章 学字 星河灿烂,皓月当空。
  自那日绮月随口提了一句要学字, 每每早晨一推门便见那和尚堵在门前,真的是哪也去不了。
  绮月下巴垫在桌案上,有气无力地耷拉着眼皮子, “你每天早上起得这么早, 不嫌困得慌嘛。”
  “可能是贫僧习惯了,倒是不困。”俊俏和尚铺开白色的纸张, 墨丸入砚, 细细研开,淌出浓郁而淡香的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