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啪的一声,钱二公子捂着脸,并不生气,江南女子的温婉早就腻了,很好,看我如何驯服这匹烈马。
  钱二公子吩咐下人:“夜深雾重,还不快扶夫人回房。”
  一群奴婢团团围住阿萍,又拉又劝,其中有一个相貌清秀的中年奴婢看清楚了阿萍的脸,顿时如一道天雷劈下来似的:这不是清河公主吗!
  这个中年妇人不是别人,正是东海王妃裴氏。
  洛阳城破之前,大晋和汉**队最后一战,全军覆没,包括大司徒王衍在内的所有大晋官员和皇室成员都被石勒所杀,全部埋在一堵石墙之下,裴妃是唯一的幸存者。
  裴妃浑身浴血从尸堆里爬出来,带走了王衍腰间琅琊王氏族长信物宝刀,然后一直往江南而去,途中被人俘获,沦为奴隶。
  裴妃年老色衰,却因祸得福,幸免被卖为娼妓或者侍妾,作为奴婢几经转卖,辗转到了吴兴郡,因钱二公子垂涎阿萍,置下外宅,点名要购买从洛阳来的奴婢,用来伺候阿萍。
  裴妃就这样卖到了这里,她惊讶的发现,她要伺候的外室夫人,居然就是清河公主!
  第117章 跟我走
  且说钱塘关沧浪阁,王悦和众公子的雅集结束之后,返回驿馆,夜间风凉,女郎们都回家了,王悦无需再秀一身粗布单衣,牛车慢吞吞的,于是改为骑马。
  牛车的车夫用木叉把车上的鲜花拨弄下来,清理车厢,一朵朵花滚落在地上,被践踏进了淤泥中。
  王悦正欲上马,一束红月季从鲜花堆里滚到他的脚背上。
  书童连忙捡起红月季,要扔到路边。
  红月季和王悦交错的瞬间,眼角余光和裹住红月季的帕子撞上了。
  “慢着。”王悦说道,“把花给我。”
  王悦把帕子从花束上下来,借着皎洁的明月,以及手指感受到的质地,应是细麻织就而成,这太像他们家的搓澡巾了。
  睹物思人,王悦立刻联想起给他搓背,还把搓澡巾藏起来的清河。
  洛阳城破,大晋灭国,他匆忙将她救出,连亲手铸就的卿卿剑都没来得及带出来,唯有搓澡巾一直贴身珍藏,是清河手中唯一和过去有关的东西。
  当时在逃亡的路上,清河偶尔清醒的时候,还拿出搓澡巾感叹,王悦安慰她不要太感伤,等到了江南,他再铸一把卿卿剑送给她。
  清河苦中作乐,“是啊,卿卿剑会有的,太平日子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清河当时还笑称这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得在上头绣点什么花儿,草的作为念想,要不然就是个搓澡巾,多无趣啊。”
  王悦问她:“你会女红?”
  “不会。”不仅清河不会,一起逃亡的河东公主、曹淑都不会女红——至于荀灌,就更加不可能了!她估计连针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清河惆怅,灵机一动,“我虽不会绣花,但是我会写字啊,我就针线缝出‘卿卿’二字,没有卿卿剑,我还有卿卿手帕。”
  此时清河王悦他们已经和驸马王敦的队伍结伴同行了,王敦手下有一百多个襄城公主的宫女,公主身亡后,王敦为了鼓舞士气,主持了集体婚礼,将手下将士和宫女们配对,结为夫妻,重新开始,清河从宫女那里借了针线,临阵磨枪学习基本针法,笨拙在搓澡巾的右下角绣‘卿卿’二字。
  马车颠簸,加上清河时不时头疼,只是两个字而已,进展很是缓慢,绣到了荆州城投靠王澄的时候,只绣了一个‘卿’字。
  再然后,清河被王澄掳走,跳江后失踪……
  王悦拿着帕子,放在灯笼下细看,在帕子的右下角,看到了一个白线绣的‘卿’字。
  字迹歪歪扭扭,就像蚯蚓爬。
  这世上有很多一模一样的搓澡巾,但是这个绣工拙劣的‘卿’字独一无二!
  是她!
  这一束红月季扔进他的马车里,绝对不是巧合!
  是她向我求救!
  王悦握紧了帕子,浑身颤抖着,“召集人手,搜索吴兴郡,重点寻访今天下午所有往我车里扔过花的女子,清河公主出现了,这帕子就是她的,她一定被人控制住了。你们拿着公主的画像一个个的去问,仔细看每一个姑娘,再拿着画像问那些姑娘是否见过画像里的女子。”
  书童问道:“世子,这大晚上的挨家挨户敲门询问,我们如何解释画像中人的身份?”
  要保护清河的名誉,不易公开身份,王悦说道:“你们就说她是来自汉国的重要人物,悬赏十万钱,只要活口,提供线索的也有重赏。吴兴郡有很多来自中原的侨民,和汉国有仇,他们会很乐意提供线索的。”
  王悦看似镇定,其实内心如钱塘江的潮水般汹涌,她把花束扔进了我的车里,我怎么没有看见她呢?
  王悦心里激动又自责,远远看着吴兴郡的万家灯火,清河究竟身在那一盏灯之下?
  王悦靠着父亲王导的面子,当晚就把吴兴郡的县令从床上叫起来,派人一户户的敲门,拿着清河的画像,重点询问今天围观士族美男子的女郎们。
  与此同时,钱塘关钱家私宅。
  到了半夜,斐氏端着宵夜推门而入。
  坐在胡床上的少女立刻站起来了,手中握着烛台。刚刚被父母给卖了,对一个信任父母的少女而言,无疑天都塌下来了,哭了半夜,双目都哭红了。
  听到里头抽抽噎噎的声音停止,斐氏按照男主人的吩咐,把宵夜送进去,“夫人,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把东西放下,你出去。”
  阿萍其实是在敷衍女仆,她根本不敢碰这里任何食物和水,就怕中了招昏迷不醒,失了清白,钱二公子这种龌龊之人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做得出来。
  斐氏从管家那里已经打听这个相貌酷似清河公主的商户女。
  一年前来到吴兴郡,开了瓦当作坊,是家中独女,能写会算,骑术了得,屋檐上头各种表情的人面瓦当就出自她手。
  听到这些,再看少女因被父母卖身而绝望哭泣的样子,绝对不是演戏,发自内心的伤心痛苦,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世上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况且清河公主是认识东海王妃裴氏的,东海王是个不错的藩王,司马家最后的指望,清河公主和裴妃关系还不错。
  如果她是清河公主,早就和我相认了。
  斐氏拿不定主意,便自请伺候“新夫人”。众奴婢都不想熬夜,无人和她抢这份苦差事。
  斐氏放下食盒,“夫人——”
  “不要叫我夫人!出去!”阿萍厉声说道。
  不仅仅是相貌,连声音都一模一样啊!
  不可能,从未听说过清河公主还有个双胞胎姐妹。
  时间不等人,斐氏必须马上确认这个少女的身份。
  斐氏放低了声音,“清河公主,你难道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你的婶婶啊。”
  阿萍一愣,她失去记忆之事,只有父母知道,甚至请大夫看病,也只是说她头疼,父母一直叮嘱她,千万不要和外人提起失忆的事情,否则那些不坏好意的人乘虚而入,以故人的身份和她搭讪,图谋不轨。
  如今,父母把她卖给钱二公子为奴,连带着失忆的秘密也一起卖了,作为武器来对付她,驯服她。
  阿萍越发心寒,说道:“是我父母告诉你们的吧,你不用在这里巧舌如簧,利用我的失忆来冒认亲戚,和我套近乎,获得我的信任,然后以为我好的理由,劝我从了钱老二。滚!我绝对不会委身给这种下贱的畜牲。”
  一听少女失去记忆,斐氏顿时明白了她为何对故人相见无动于衷!
  她就是清河公主!她失去了记忆,流落到民间,被那对狼心狗肺的夫妻哄骗,把她当做女儿收养了,然后高价卖给钱二公子为奴!
  裴氏被转卖了好几回,换过几个主人,一直被关在深宅大院不得自由,即使偶尔出行,身边也有人监视,怕她逃走。
  偶尔遇到中原人,裴氏也不敢袒露真实身份,因为自己人可能更可怕,她就是被逃难的中原流民抓捕贩卖的。
  斐氏唯一相信的,就是建业城里无人不知的琅琊王氏新族长王导,但她如今人在吴兴郡,如何联络上王导呢?
  斐氏一直隐忍,等待机会,可是今晚钱二公子对清河势在必得,在食水里放了东西,想要生米煮成熟饭。
  即使清河现在不动筷子,明天呢,后天呢?
  她总不能把自己给饿死,何况,钱二公子那副色眯眯的样子,很有可能会强灌。
  来不及了。
  裴氏抓住清河的手,低声道:“你跟我走。”
  第118章 找到你
  清河被“父母”出卖,根本不信裴妃,愤怒悲伤的她全身都是刺,甩开裴妃的手,“不要在我面前演什么好人,滚。”
  裴妃打开食盒,一阵狼吞虎咽,“他们在食水里下的致人昏迷的东西,我全都倒进泔水桶里,换上干净的食物,你不信,我吃给你看。”
  清河冷笑说道:“你们那么多奴婢,昏倒你一个,还有好多个,我不会上当的。”
  裴妃看着清河戒备的样子,焦急又心疼,她从怀里拿出一把剪刀,把刀锋对准自己,剪子的双环对着清河,“我真是你婶婶,逃难的时候被人倒卖转手好几次,这把剪刀是我唯一防身的武器,现在交给你,我若途中有变,你随时可以对我动手。”
  清河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抓住了剪刀。
  清河是来“走亲戚”的,自然不会随身带着利器,她手无寸铁,根本对付不了身强力壮的钱二公子,但是有把剪刀就不一样了,这东西可以保护自己。
  裴妃说道:“钱老二那个色胚熬不住,已经睡了,他就是想把你熬得精疲力竭,再乘虚而入。其他仆人都睡了,我们从后门偷偷溜走。”
  裴妃将油灯里注满灯油,对清河说道:“你剪一下灯芯,灯一直亮着,好像有人在的样子。”
  剪子在清河手里,这个陌生的妇人无端对她示好,还叫她清河公主,自称是她婶婶,这一切对自认为是商户女的清河而言,一时根本无法接受,但是她现在情况危急,来不及细想,也没得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清河剪去灯芯烧黑的部分,昏暗的灯火立刻变得亮堂起来。
  裴妃这一年从王妃到奴婢几经坎坷,早就练出处事不惊的镇定,她翻箱倒柜,找出两件黑色的大氅,在黑夜里便于隐藏身形,给两人披上。
  两人出门,裴妃熟悉地形,带着清河顺着墙根走,来到后门,轻轻拨开门栓,两人逃了出去。
  钱宅位于吴兴郡城内,夜晚城门关闭,天亮时才开门放行。
  裴妃和清河顺利逃出钱宅这个魔窟,第二关就是出城。
  裴妃是深宅大院的奴婢,熟悉钱宅,在外头是两眼一抹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但是清河这一年身在市井,逛的多了,对这座城市很是了解,拉着裴妃往西边走。
  裴妃问,“我们去那里?我们现在是钱家逃奴,得找个地方藏起来。一旦被钱家发现,他们会把我们抓回去的,我们算是钱家的私产,没有人会帮我们,连衙门也是钱家亲戚。”
  清河说道:“去城西驿馆——钱家在吴兴一手遮天,衙门也是他们家的帮凶,但是在建邺城的士族公子眼里,钱家算什么东西?我今天在街边和好多女郎一起围观阮孚、嵇旷,还有王悦这些贵公子,去钱塘观潮,据女郎说,他们夜里宿在驿馆。”
  “我失去记忆,走亲戚被父母贩卖为奴。你自称是什么公主婶婶,被人几次倒手转卖,我们两个苦命的女人去驿站喊冤,寻求庇护——你怎么不走了?”
  清河回头,见裴氏楞在原地,以为她怀疑自己的选择,劝道:“我知道那些贵公子高高在上,看我们如看蝼蚁一般,未必会救两只蝼蚁。可是在吴兴郡,除了他们,还有谁敢惹钱家呢?城门还没开,除了去驿站寻求帮助,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
  裴氏情绪激动,“王悦?你刚才说王悦在吴兴郡?是琅琊王氏那个王悦?你见过他了?”
  “琅琊王氏的麒麟子。”清河说道:“我见过他,还往牛车里投过一束红月季。”
  “走!”裴氏急切的拉住清河,“我们找王悦去,找到他就安全了。”
  两个女人拔足狂奔,清河在前面带路。
  刚跑到大街上,就听见震天响的拍门之声,衙门差役在夜里敲开一扇扇门,全程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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