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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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跪下
  夜深人静, 星光黯淡, 围场堆高的柴火堆烧出熊熊烈火, 将周围的帐子都点亮, 夜风来袭, 凉意袭来,遥遥传来隐隐约约的虫鸣声, 连绵不绝,婉转动听, 随着侍卫们整齐划一的巡逻声,一道传入了耳。
  不似外头的虫鸣声和脚步声起起伏伏的响起, 帐子内简直安静的落针可闻, 烛台上烛火随着空气在半空中肆意摆动, 摇曳生姿,发出微弱的光芒将此刻坐在床榻上女子和站在床沿的男子笼罩起来,周围仿佛镀了一层毛茸茸的光。
  温柔又安逸。
  但这也只是一种假象罢了,温柔不存在,非但不存在, 今羡甚至都能感受到自己浑身竖起来的刺,一根一根的扎着企图靠过来的顾归酒。
  今羡在蚕丝被下的手收紧, 因为穿着寝衣的缘故,玉臂微微露出,白的晃人眼,顾归酒垂下眼眸,垂落在大腿外侧手下意识的收紧, 单薄的眼微颤,心跟着狠狠漏了一拍。
  他向来是自大的,张扬嚣张,极少有此刻的样子,他现在这样,在今羡看来就是属实的心虚和承认了她说的话。
  今羡抬眸,眼眸里蕴着淡淡的怒火,她咬了咬唇,“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晏元川就是我爹的事实?”
  她又一次问了这句话,顾归酒垂眸,喉结滚动,抬眸看着她,她眼底清明一片,看来是丝毫不懂为何他会瞒着,他自知是不该瞒着的,他当然知道瞒着她不好,可他......可他怕啊。
  “羡羡,我没想一直瞒着你的。”顾归酒脚步微微往前走,内疚和悔意已经渐渐的露出了一个角,他看着她,嗓音低低的:“我就想着......过段时间就同你说,我没想要瞒着你一辈子。”
  是不是亦或者有没有打算瞒着她一辈子,今羡现在也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
  “可你已经瞒了,而且,”她冷笑了声,讥讽道:“若不是我今日心中诧异去找了晏元川出来,刚好得知了真相,那你就算瞒我一辈子我也不知道,我就算到死我也不会和自己的亲生爹爹碰面,不,我就算到死我也不知道,我看见我的亲生爹爹,他就在我眼前,甚至我们擦肩而过,我都不知道,顾归酒!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心痛吗?”
  她越往后说,声音便愈发的抬高了,怒气显而易见。
  顾归酒心慌的往前走,就在快要靠近她的时候,被她一个冷眼过来,他便不得不停下脚步,如今他不敢再惹怒她,只能什么事都顺着她,他舔唇,但是有些事还是得解释清楚,“乖宝,我是真的没有打算瞒着你,我不会瞒着你一辈子的,我知道,我知道这件事完全是我不对,我不应该瞒着你,我道歉,你别生气,你也别赶着我走——”
  “我现在不是生气。”今羡冷眼看着他,“我现在是觉得,是真的觉得你很讨厌。”
  顾归酒喉结滚动,心底慌得很,俨然不喜欢从她嘴里听见讨厌他的字眼。
  但是她还在说,声音渐渐变高,丝毫没有体恤他的难受和伤心,“我真的特别讨厌你自作主张的模样,你太自私了!你根本没有为我设身处地的想过,你根本只想着一己私欲,我太讨厌你了!”
  今羡说着,自己已经感觉到眼眶有点儿酸了,不是舍不得骂他也不是其他的原因,单纯的就是觉得难受,也单纯的就是每一次争执,不论和谁,也不论是谁有道理多点,她只要一激动就会如此,眼眶会红,鼻子会酸。
  可是她这副模样,让一直看着她的顾归酒的心狠狠的灼了下,他最是见不得她哭,之前是,现在亦是,只是之前见不得她哭用的方式是强硬的,现在他只是拿着帕子,一边低声哄:“别哭,别哭,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一边伸出拿着帕子的手,企图想要亲手帮她擦干净眼泪。
  但今羡哪里喜欢这样,她非但没有接受他的示好也没有接受他的道歉,用力的拍开他的手,一双桃花眼通红,怒气迸发,言语激昂道:“顾归酒,我不知道,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自私的人,你口口声声说,不会瞒着我,不会瞒着我一辈子,难不成你是打算到我死的那一日,或者晏元川死去的那一日,才告诉我们真相吗!”
  今羡的话一字一句其实都是在扎顾归酒的心,他是真的没有打算瞒着今羡一辈子,也没有狠心到要晏元川死或者今羡死之前才告知两个人真相,他闭了闭眼,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近似哀声的叹息,喉结滚动,他望着一脸怒意,连个眼神都不屑给他的今羡,视线在她精致的侧脸徘徊,半晌后,他低声下气的道:“你别气,我......”
  今羡能听出他言语之间的犹豫,他难以启齿的样子让她也没了想听下去的意思,她侧眸看了他一眼,怒气依旧在,只是语气变冷淡了,“不用说了,我不想听,你给我出去,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又来了。
  又是这句。
  又是这样不耐烦的样子和他说话。
  又......又叫他离开。
  好不容易破了冰,有些许回暖迹象的关系就被她轻描淡写的结束了,她不知道他心口有多疼,顾归酒喉结滚动,眼底的伤显而易见,有种窒息感缠着他的喉咙,像是要硬生生的把他给缠出心病,缠到四肢都冰冷,缠到生命的终结点。
  他闭了闭眼,哑声道:“可我,就是怕,你知道我怕什么吗?”
  他睁开眼看着她,她依旧冷漠无言,仿佛一点儿也不稀罕他的解释,顾归酒心口翻腾,灼痛着他的双眼。
  “我就是怕这样,我怕你离开,我怕他带你走掉,我什么都怕,我真的怕,乖宝,我真的好怕。”
  他说到最后,烛火下他的泪光已然清晰可见,他嘴唇蠕动了几下,“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我瞒着你的原因,我本来想着,在你完完全全接受我之后,我确定你不会离开我之后,我就告诉你所有。”
  “你原谅我好不好。”顾归酒伸出手,扳过她似乎多瞧他一眼便会恶心到吐的小脸,红着眼眶,低声下气的哀求道:“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我不该只想着怕你离开,而去忽略你的感受,我真的知道错了,乖宝,你就原谅我,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顾归酒说过不敢再威胁她,他便不再威胁,只是他和她之间的相处之道,他似乎太过于笨拙,什么都不懂,只懂得威胁,但是他知道她讨厌,甚至厌恶他的威胁,他不愿,不愿见她如此,权衡之下,也只能想出这个计策,瞒着她。
  直到她彻底的原谅他,彻底的接受他,和他之间的那种情意能够足以达到可以抗衡这个自私的谎言时,他便会说。
  顾归酒觉得,自己以前什么都不怕,任天高地远,他有着满腔热血,就不怕敌不过,可他真的做到了,他依旧满腔热血,任天高地远他都不怕,但是他却怕今羡,怕她蹙眉,怕她哭,怕她委屈,怕她所有所有......
  他生来是人上人,从来没有低声下气的哀求过任何人,但是却为了今羡屡屡破例,他自认自己是个固执的性子,这辈子认定的事就从来没有过动摇,就连他所有都可以给今羡,甚至天下,但是他却不能同意她离开。
  他想要的,简单不过,无非就是一个今羡。
  但他难以得到的,无非也就是一个今羡。
  可能人真的习惯了卑微和低声下气,日子久了,她的内心便没有任何的波澜,她被他强硬的扳着小脸,也被迫与他对视,但她也没有丝毫的闪躲,迎上他的目光,眼底的寒气让捧着她小脸的顾归酒都忍不住颤了颤手,却也没有松开。
  他原以为这种争执此刻就已经够了,已经到达了巅峰了,毕竟前几次争执都是如此,解释开了就没事了。
  但这次似乎不同,今羡似乎比之前任何的一件事都看重,他看见她漂亮的那双眼眸里泛出来的决裂,听见她用着最无情最冷冽的嗓音平平静静的说了一句话。
  ——“祁琛,其实你不觉得,我们完全不合适吗?”
  “你想要的,和我能给的,不一样。”
  “我所想要的,是你自以为为我好的。”
  “所以,我们从来都没有好好的沟通过,了解过对方,一味的躲避和一味的追赶,是没有好结果的,就像竹子和梅花,就算盘根生长了又如何,难道它们盘根交织了就能代表我们之间完全没有任何刺了吗?”
  她说着,忽然站起了身,把床边每到夜晚都会备着的一杯淡盐水往自己的脸上泼,顾归酒俨然愣住了,不解她为何如此,却立刻抬脚往她那边去,只是却看见她做了一件让顾归酒可以发疯的事情。
  她葱白的指尖伸出,一双眼红透了,左手绕到了右耳后,不知道在哪里一扯,一整张人皮便撕了半开。
  露出的那张脸,是她原原本本的样貌,亦是他常常午夜梦回能够看见的那张精致的小脸,他眼眸瞬间红得更厉害,因为他看见她抬起手,轻轻的点了点自己的眼角。
  她的一双眼微红,似有些哽咽,话也说不完全说不出来,顾归酒确实懂了,他摇摇头,红着眼拼命的让眼泪不要掉下来,想说什么话制止她,却说不出口,只能硬生生的忍着挖心的疼,听她一字一句的说:“你不要忘了,我这里的疤。”
  今羡说完,眼泪顺势掉了下来,她吸了吸鼻子,往事重提,就相当于在伤口上撒盐,她抽泣,一边哭一边将手触上了自己的肚子,也不知道到底哭了多久,她才在顾归酒伤心欲绝的眼神下,开了口。
  “你看他,他就消失了,他是我们的孩子,但是却......”今羡眼泪止不住的流,她哽咽,缓了好久之后,才接着往下说:“却给我们的年轻气盛和无畏无惧害死了,我们都是凶手。”
  顾归酒摇头,他咬牙忍着心头的尖刺,哑声道:“不是,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今羡吸了吸鼻子,打断道:“不是谁的错,而是——”
  “祁琛啊,我们真的不合适,不要抵死缠绵了,放过彼此吧,这样才算是真的拔掉了我心头的刺;不然,我们就算在一起一辈子,也永远只能同床异梦,我有我心头过不去的坎,你有你江山社稷和子嗣烦恼,我们真的不合适......”
  她每一字每一句,声音都很轻,很温柔,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比任何一次都决绝,都让人无路可退。
  他知道,她这一次是铁了心的要离开,他知道的,他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可他不要啊,他真的做不到放手,如果真的要放手,那可能就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屿国翌日的朝堂上宣布炎卿帝薨了的消息,不然他真的放不去这个手,行尸走肉的生活,他真的不想再过第二遍了。
  顾归酒看着今羡,她的那半张人皮撕下来了,另外一半还贴在脸上,而她露出来的那块地方,眼角处正是他以前张扬放肆惹下的祸根,那块疤痕不管哪一次看见都是在诛他的心。
  这才是最可悲的,他遇见了心爱的人,犯了一个错,后来,他想弥补,想让她原谅,到最后才发现无力回天。
  那个错已经形成了一个刺,犯下的错,永远无法弥补,永远无法还清。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初见时的那种悸动和年少的张扬,这是今天顾归酒知道的、醒悟的,他再也不能找到那个女子,那个看见他会点头应好,会在他夜里发了疯要她的时候,耐不住疼,低低的在他耳边吐气如兰的求饶道:“你轻一点点好不好,我疼......”
  他们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顾归酒站在原地苦笑了几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水,一个劲的往下涌。元歌叮嘱的话他忘了,江山他忘了,一切他都忘了,他抛开了皇帝的尊严,抛开了所有。
  毅然而然的跪在了地上。
  他就跪在了今羡的脚边,泪顺着他的动作啪哒一声掉在了地上,在光洁的地板上落下一个水渍,无人知道这是天子的泪,亦无人知道这是顾归酒冒着生命的危险落下的泪。
  他也不知道了,忘了一切,忘了自己的身子不可以被他这么摧残,他借着虚弱的烛火望着眼前的女子,喉结滚动,嗓音带着哭过后的嘶哑,像是一碰就碎的琉璃球,可怜见的:“最后,再最后给我一个机会,我试着,试着让孩子的刺拔掉好不好......”
  今羡看着此刻俨然没了皇帝的样子,跪在地上,她心口说不出来的感受,她闭了闭眼,任泪水划过被咬伤的那个疤,哽咽道:“那若是,我还是拔不掉这根刺,你怎么办?你会放我走吗?”
  顾归酒跪在地上,烛火将他的身影镀上一层毛茸茸的细弱光,他轻轻的摇了摇头,“如果我拔不掉,天下给你,我走。”顾归酒自嘲的扯了扯嘴角,“从此,这世上再无炎卿帝,亦再无顾归酒。”
  他还是固执,用生死换一次机会。
  今羡似有些无奈的呼吸了几下,她对江山不感兴趣,她缓了缓神,眼泪没再流下,她抿了抿唇道:“其实,不用试我都知道这根刺拔不了,你也别说这些话了,你是皇上,你有责任把江山规划的更好,而不是将屿国的天下拱手让人,更何况,你我本应该就是陌路人,你有你的天下,我想要我的自由。”
  “我们所向往的,完全不同。”
  她这番话说的可真是无情、见外又客套。
  顾归酒自嘲的扯了扯嘴角,跪在地上抬眸往望她。
  “可是天下与你,我选你。”顾归酒说:“我若是真的把江山看得如此重,此刻早已妃嫔成群,子嗣成堆,与你之间,早已成了过往。”
  今羡其实能懂,顾归酒现在能跪下来,抛下九五之尊的尊严,她就懂了。
  她也不想说这么多,她很累,有种窒息感缠在心头上,她将人皮贴上去,继而一言不发的绕过了顾归酒,翻身上了床榻,她现在连张口都觉得难了,更别提还和他扯什么乱七八糟的。
  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蓦然消失,帐内又回归了平静,一种能够将人活活逼疯的平静,隔绝了外界所有声音的耳膜此刻蓦然透亮了起来,他们都能听见外头的虫鸣声和风声,以及侍卫们依旧兢兢业业巡逻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无人知道,他们刚刚吵过架,争执过,亦或许有人知道,但碍于炎卿帝的威严,无人敢提及。
  可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他们心目中威严震慑四方,尊贵无比的炎卿帝此刻正跪在殿内,低声下气的求着皇后。
  跪了多久,今羡也不知道,她睡得迷迷糊糊,总之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烛火还在虚虚的笼罩着整个帐内,她眨了眨略有些惺忪的睡眼,正准备动动手,却感觉被一种温热的东西收的更紧。
  她皱眉,顺着玉臂望过去,只看见她的手被盖在蚕丝被下,五指露出,被那人紧紧的牵在大掌里。
  而那人......头枕着他自己的手臂,睡在了床沿,烛火将他笼罩,蒙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将他与生俱来的孤寂感衬得愈发的强烈,她视线往下,很清楚的能看见他依旧跪着的姿势,就算睡着了,也依旧跪着,仿佛没有听见她松口,他便能一直跪着似的。
  今羡抿了抿唇,帐内响起了她似有若无的叹息声,她垂眸,眼睫微颤,正准备收回被他牵着的手,却被那人愈发的牵牢,她皱眉看过去,他迷迷糊糊的半眯着眼睡醒了,见她正看着他,许是光太过于朦胧和暧昧,让顾归酒还没完全的醒过神来,他以为是三年里那夜夜的梦,他还以为眼前人是已故之人。
  梦里的她就是这样,不肯让他抱,不肯让他牵,他轻而又轻的叹息一声,尽管是在梦里,他也依旧没有随她去,依旧想哄哄人。
  “乖宝,笑一下,等我百年之后就去找你,和你一起合葬。”他说着似乎很疲劳了,眼皮子往下,却还是撑着低声说完了,“你别怪我,爹爹无依无靠,我寻思着等他百年之后,我送他入了土,再去宗亲里挑一个苗子,把皇位给他,我就去找你,到时候你可不许闹脾气不肯同我合葬赶我出去,你不要我,那我可就无家可归了。”
  有你的地方,是家啊。
  今羡望着他失神了,忽然感觉心跳蓦然漏了好几拍。
  她眼眸微颤,手在他掌心里动了动,被他收的更紧,只是这次,她却没再收回了。
  ......
  今羡翌日是被顾归酒叫醒的,她在睡梦中皱眉,却听见那人带着轻哄的声音响起,“爹爹来了,说想见你。”
  爹爹?今羡很不适宜的想起了昨夜的他说的那些话,昨夜的时候,许是夜晚人都情绪低沉些,她听见那些话,心软也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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