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节
  众人看了周介推一眼,这位可是大理寺卿,等闲事哪儿用得着他来插手?如今圣上的意思,便是要派他去淮安府了,且听这口气便知道,这一次是得从重处罚的。
  三言两语吩咐完了周介推,皇上又转向新晋的吏部尚书段大人:“待贪污案查清楚之后,那些贪官不管是生是死,往后朝廷会断不会再用了,心术不正之人,用不着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后头官员接任一事,还得你们吏部仔细照看着,切莫再出了什么差错,再选了什么心狠手辣、尸位素餐之辈了。”
  段大人乖乖地认了这件事。
  跟前头的钱尚书比起来,段大人觉得圣上对他的态度还是十分不错的。有了对比便容易满足,段大人心情正妙着,却又听到皇上又神色温和地多说了一句话:
  “将事情交给段爱卿,朕是再放心不过的。不过丑话朕也得说在前头,这回派去淮安府的官吏可都由段爱卿一手负责,往后若是那些官吏出了什么事,又传出贪污的风声,那你也别做尚书了,直接连降三等吧。”
  “……???”段大人惊得一时没回过来神。
  “上回状元郎写信提及官舍一事之后朕便发现了,如今大齐的官员实在是太多。不仅多,关键是还都不办事,趁着这个机会多弄走一批官也是好的。”
  “往后也不能由着他们干拿俸禄不干事了,打这回过后,吏部每三年的考核也得酌情改变,若是连着两次考核都没有什么政绩的话,那就自请辞官吧,眼下朝廷正穷着,可养不起这些蛀虫。此事,也都交由你们吏部来做,务必得给朕将各项章程完善起来。”
  皇上摸了摸下巴,看着段尚书,仿佛在说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样:“至于考课制度具体怎么改……你且先下去自去拟定奏书,三日之后呈上来给朕过目。”
  皇上说完,却没听到附和声,遂低下头,有些不悦地看了段尚书一眼。
  段大人一个激灵,也顾不得想自己到底有多惨,连忙道了一声是。
  后头再议的,便是些细碎的小事了,钱尚书和段尚书两个人站在一块儿,脸色一个比一个愁苦,中间别人说别说的,他们两个人也愣是一句话都没有插。
  等从太极殿里头出来之后,段大人还没从之前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圣上说得简单,不过寥寥几句话,可这事做起来,却再麻烦不过了。大齐的考课制度沿袭将近百年,近十来年渐渐流于形式,不再复往日严苛。这也是难免的,毕竟风气如此,要改的话那可是个大工程。
  如今圣上因为一件贪污案就想要动朝廷的考课制,这里头得牵扯多少厉害关系啊。段大人只要想想就觉得头大,他才上任没多久,怎么就遇上这么难办的事儿呢。这事皇上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可他这个吏部尚书,可就要被骂惨了。
  萧丞相也理解段大人的苦处,出来之后还安慰了他几句:“咱们都是替圣上分忧,万事都只需想着圣上便是了,其余诸事切莫多心。”
  段大人叹息了一声,虽然在心里已经降那位顾通判骂了一个遍,不过面对诸位同僚,他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劳诸位大人费心了,不妨事的。”
  钱尚书了然地看了他一眼,不妨事吗?呵。
  顾邵还不知道自己的一封信在朝廷的几位大人中间还搅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浪,更不知道如今的大理寺卿从京城出发,且一路走一路查,短短两日的功夫,就已经揪出不少人了。
  他还跟晋安先生在桃源县这边赈灾。河道那边已经修缮地差不多了,堤坝也在修建。顾邵和晋安先生原本定好的几处点,如今都在动工。
  受灾的可不只是桃源县,整个淮安府都遭到了波及,虽然百姓没有什么损伤,但不少房子都被冲毁了。如今朝廷给钱出粮食,让他们修建堤坝、修缮府衙,这些人自然乐得去做。大水过后,天儿也晴了,连着半个月都是好天气,这修建一事进展地也极为迅速。
  顾邵这边一面监工,一面又盯着结算钱财的这一块。
  为了不让百姓疑心,工钱都是三日一结算,总得让他们真真切切地拿到了银子,才能将这赈灾一事落到了实处。
  以工代赈这件事,顾邵打从一开始便没想着只让官府来做。所以在他们赈灾的时候,顾邵也让不少人前去游说桃源县周围的富商。打算让他们出手,雇百姓前去修缮庙宇书院之类的。
  就是一出空口要钱的戏码,可好在顾邵派过去的那些人都是游说的好手,嘴皮子利索的很,都善于蛊惑人心,几日说道下来,倒真有好几位富商心动了。
  这边什么事都进行地风风火火,可陶知县那边,却越发地坐立难安。他派过去的手下每日都监视着顾邵那边,可眼瞧着这都已经盯了大半个月了,却依旧没有发现顾邵有什么举动。
  这实在太不正常了。
  当日顾邵言之凿凿说要去圣上那边告他的模样陶知县还记得一清二楚,他很确定,顾邵绝对不是在说谎,更不是故意吓唬他。可没见到顾邵寄信也是不是假的,陶县令在家里越闲就越忍不住往这上头琢磨,越琢磨越觉得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
  这么想下去,整个人也变得疑神疑鬼了起来。
  就在陶知县决定要给他上面的人再写一封信问问的时候,那边忽然传来了消息,说是他上头的那位大人,已经落马了。
  消息传来之后,陶知县一下倒在椅子上,只觉得天都暗了。
  第166章 知县落马
  不仅陶知县吓惨了,眼下听到这消息的大小官员,哪个不担惊受怕?
  要说贪那赈灾银,但凡见了的少有人能不动心;但凡动心的,也少有人能真正狠下心不去动手。
  这粮食也就罢了,毕竟是从省仓发下来的,过手的人还少一些。可这赈灾银却是从京城里发下来的,从京城一路到淮安府的桃源县,中间经了多少次的手,便被昧下了多少回。
  周介推从京城查到了淮安府,上到四品大官儿,下到不入流的小吏员,但凡犯上事儿的,他一个都没有放过。这查的人多了,里头不乏有贿赂的,求情的,甚至威逼他高抬一手的,花样倒还不少,可到头来,法子都用尽了,该抓的人周介退还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抓进去了。
  这回下令要严查的可是圣上,谁敢跟圣上过不去,这不是找死么?
  周介推本来就对这些人厌恶的很,因有圣上交代在前,下手更是重了三分,折腾的那些贪官苦不堪言。重刑之下,这些养尊处优的官吏便有些招架不住了。身上受的罪是一则,另一则,也是因为他们想着自己如今被抓进来受罪,旁人却还好好地在外头享福,心里一不平衡,自然要将旁人给招出来。
  这一个挨着一个地招供,周介推这边便一个挨一个地捉人。
  这人还没到淮安府,便先拟定好了要抓的人了。能被人供出来的官儿,往往都是手里不干净的,一查一个准。且这回他们不单单是查赈灾银贪污一事,往前三五年,十来年,只要有的查他们都查了个遍。
  这落马的人,也就渐渐多了起来,陶知县上头的那位,也是其中之一。他也是个运道不好的,偏偏这个时候犯了事。虽说那人已经将贪下来的赈灾银还回去了,可是之前的事情又被人翻了出来,新罪没有,旧罪却一大堆,这才倒了霉。
  得了消息之后,陶知县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头,一关便是大半天。
  他家夫人看着书房门闭得紧紧的,心里还犯嘀咕,觉得丈夫这会儿实在不对劲。有心想要上去问问,还没走上前敲门呢,却看到门从里头被打开了。
  陶知县一脸凝重地从里头走了出来,一副是要做什么重要决定的模样。
  知县夫人吓了一跳,复又看了一眼他的脸色,迟疑道:“你这是,怎么了?”
  “你在家呆着,哪儿也别去,我去顾通判那儿看看。”
  说罢,陶知县便大步向前,直接出了书房。知县夫人狐疑地在后面盯着看了好久,愣是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最近这两天,他们家老爷可真是越来越奇怪了,要么阴沉,要么紧张,要么就是现在这样神神叨叨的不知道想要干什么。
  知县夫人嘀咕了半晌,最后也只将这件事放到一边了。管他呢,他们家上面可是有人护着的,总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儿。
  陶知县直接去了顾邵的屋子里。
  门是关着的,陶知县刚要上前就被几个侍卫给拦下了。
  陶知县也没有疑心顾邵一个人在屋子里头为何还要掩着门,他这会儿急得慌,只想赶紧跟顾邵说几句话,其他的事,陶知县都没有心思多想。毕竟有求于人,陶知县对着这几个侍卫也只能尽量客气地问道:“不知顾通判如今在不在里头?我有事想要同他商议,烦请代为通传一声。”
  侍卫倒也没有为难他,听了这话之后便进去通传了。
  不多时,那人又从里头出来,同陶知县道:“顾大人让您进去。”
  这架势,仿佛陶知县要去看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一般。形势比人强,放以前陶知县才不会搭理顾邵,可如今他也没了办法,只能低着头进了屋子。
  进去了之后,陶知县看着坐在木榻旁边的顾邵,心一横,立马冲了过去。
  是生是死就看这一回了。
  顾邵见他没头没脑地来了,还以为他这是要鱼死网破直接灭了他泄愤,正慌着要找侍卫么,结果突然看到陶知县就这么停在了跟前,“咚”得一声就跪了下去。
  顾邵被他跪得一愣。
  隔了一会儿,他才重新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陶知县。
  陶知县如今也顾不得要脸不要脸了,命都快没了,还要脸做什么:“顾大人,这回算我求您了,看在我还有一家老小要照看的份儿上,您就饶了我一次吧。”
  顾邵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他当陶知县要耍什么滑头呢,原来是得了消息知道自己离倒霉不远了,所以特意过来讨饶的。
  顾邵看了一眼帘幕里头的人,脸上忽然划过一丝戏谑:“陶知县啊陶知县,这么大的事儿,你求我有什么用,如今过来查案的可不是我啊。”
  “可这案子是因你而起的啊。”
  顾邵挑眉:“听着意思,陶知县莫不是在责怪我?”
  “不敢不敢。”陶知县便是心里恨得要死,此刻也不敢放肆。毕竟,从眼下的情况看,这顾通判可是个大人物,他可不能将这尊大佛给得罪了。
  陶知县也想不清顾邵到底是什么时候告的状,更不知道就这么一出小小的贪污案怎么引得圣上如此震怒,竟然下这样大的手笔来查。他只知道,如今顾邵是自己唯一的指望了。
  “顾大人,您虽然位至高官,可我听说您的出身也不显赫,既如此,您应当更能明白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出身的难处。我能做官,都是一家人辛辛苦苦供出来的,一家往上数,代代都是平头百姓,攒的那些钱都被我读书读完了。老天开眼,叫我读出了个名堂来,如今好容易做了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能让他们过几年的安稳日子,若我自此落了马,被人抓起来,我那一大家子老老少少可该怎么活啊?”
  陶知县神情凄惨地求着顾邵:“顾大人,我求您看在我们一家都是农户出身的份儿上,高抬贵手,放了我一马吧。”
  “我知道我做错了,也不指望能够继续在县令这个位子上做下去,只盼着您能给我说句好话,哪怕降了职位,仍旧保留一个官身,我也就别无他求了。留一个官身,才能给我们一家人留个出路啊。”
  “现在想到要来求我了?”顾邵看着陶知县那伪善的模样只想笑,说得这么惨,可往日风光的时候,可没见他们心虚啊,“前些日子纵容手下伤我性命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要留我一命,这会儿替你求情呢?”
  陶知县身子一怔,继而道:“我从未没叫他们伤过顾大人您。”
  “是啊 ,你只是在旁边恶意引导,想要借刀杀人罢了。”顾邵凉凉地说道。
  陶知县顿时失了言语。
  他这会儿脑子里乱得很,虽只知道顾邵是他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可却不知道该怎么抓住这根救命稻草。若是顾邵真有那么好说话,这事儿也不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了。
  陶知县便是有再多的心眼,再多的计策,到了顾邵这边,好像都全然不管用了一般,任凭他的招数再多,总得要个接招的人吧,问题是,顾邵他连招都懒得接。半晌,陶知县忽然想到一件事,赶忙道:“顾大人,我还之前淮安府几位大人的事情,我现在招供行不行?”
  “晚了。”顾邵摇头失笑,“你说的那几位大人,如今应该都入了牢房。”
  陶知县皱了皱眉头,忽而又道:“那桃源县这边还有几个贪官污吏,我都一道跟您交代了如何?”
  顾邵继续摇头,笑呵呵地看着他:“这个么,应当也晚了。”
  “晚了,怎么会?”陶知县不信。
  “你口中的那些贪官污吏,今日早上就被人给抓起来了。尤其是前些日子一心想要害我性命的那几个,不久前被抓过去的时候可是叫得最无辜最厉害,若不是我一早便知道内情,只怕真以为抓错了人呢。”顾邵说完,又看了一眼尚在呆滞中的陶知县,故意问他,“怎么,这样大的事难道陶知县这边竟还没有收到消息?”
  陶知县这边,确实没有收到消息。今儿早上到现在,他压根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怎么会呢……到底是谁抓的……”陶知县呢喃。
  顾邵听了这话,指了指陶知县身后的帘幕:“喏,抓他们的人就在那儿。”
  陶知县闻言转过身子,只一眼,差点没把他给吓死。帘幕后头,竟然站着一个人!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儿,一声都不没坑,就这么看戏似地看着陶知县。
  陶知县踉跄了几下才稳住了身子,看向那人:“你,你是何人?”
  顾邵贴心地解释:“这位是大理寺卿周大人,奉圣上之命前来调查此次赈灾银贪污一案。可巧,今儿刚好查到了桃源县,底下的那些人一早就被抓了,周大人正在跟我商议,什么时候去抓陶知县来问一问呢,却不想陶知县你就这么过来了。”
  陶知县见此,脸色越发苍白得厉害。
  “这本来还得审一审的,如今陶知县说了这么多,也省了周大人不少事了。”
  “你,你!”陶知县指着顾邵,目眦尽裂,“你故意的!”
  “你自己进门没看清楚,怪我作甚?”
  周介推原本来后头取公文,听到外头来了人之后便想要出去看看,结果还没出声,便看到一个身着官府的人已经在顾邵跟前“坦白”了。
  如此好事,周介推自然没有出声打扰。
  如今坦白也坦白完了,周介推也懒得听这狗官辩白,直接朝着外头叫了一声。
  外头侍卫听到了,当即走了进来。陶知县一看便知道他们是要抓自己入牢的,他如何能甘心。之前在顾邵跟前伏低做小,只是为了让顾邵放他一马,如今怎么样都逃不过入牢的命了,他也丢了那份顾忌,直接骂起了顾邵。骂顾邵的无知,骂顾邵的不知变通,骂顾邵注定在官场上走不了多久。
  四面树敌,这样的人如何能走得长远。再者,水至清则无鱼,这种根本不算贪污,若真如此吹毛求疵,还有谁人愿意给朝廷办事?
  顾邵耐着性子听完了陶知县的污言秽语,当下也只是冷笑一声:“说什么水至清则无鱼,不过是借以掩饰你的龌龊心肠。自己污秽不堪,便以为旁人都跟你们一样的污秽不堪?但凡你们有一点良心,也不至于搜刮了这么多的民脂民膏。总得清算了你们这些贪官污吏,才能还大齐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陶知县只觉得天真:“可笑,没了我,还与下一个王知县,李知县,你抓得完么?这官场,自古以来就没干净过,从前没有,以后跟不可能!还说什么朗朗乾坤,你一个人能有多大的本事,我且等着,看看你什么时候在你这朗朗乾坤的大道上栽个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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