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张顺问:“你装逼的姿态能再多维持两分钟不?”
  魔尊笑了起来,只用一只手就轻轻松松抱起楚河,绘着骨链的黑袍下另一只手提起剑,还滴着血的剑锋向周晖一指,戏谑道:“尊夫人什么都好,就是挑男人这眼光实在是……能看着自己亲生骨肉被天谴打得魂飞魄散还无动于衷的人实在不多,你在六道中也算独一份儿了。”
  不知道是不是张顺的错觉,他只觉得周晖脊背一僵。
  但周晖表情控制得很好,一点异状都没有,只有目光移到楚河身上。
  从他刚才进来起,楚河就一点动静也没有,既不说话也没动作,脸被魔尊埋在自己怀里,也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但从衣袍上结了块的血和五个指尖都在往下滴血的手看来,已经真正到了强弩之末了。
  周晖呼吸深长起来。
  魔尊梵罗笑道:“我选第一种,你要不要试试看,能不能拦住我?”
  话音刚落周晖向前一步,身侧毫无预兆的刮起了狂风!
  这风不像刚才祭出凤凰法相那样严密成螺旋状,而是极为肆意狂妄,几秒钟内就把整个病房轰然压塌!张顺拼着一口气抓着奄奄一息的李湖迅速退到房角,只见刚才脚底所在的地面瞬间土崩瓦解,周晖凭空变出丈二金身,提森然双刀,如天幕倒压一般向魔尊劈去!
  ——轰隆!
  半栋医院大楼像推倒多米诺骨牌一样,简简单单轻而易举的完全倒塌了。暴雨般的大块砖石中,周晖的法相如顶天立地上古神兽,张开足以吞天的血盆大口向魔尊吞噬下去——
  而魔尊身后陡然变高十丈的地狱道门开启,无数冤鬼魂魄裹挟着着万顷血海,直直冲上了天空!
  张顺紧紧抓住断桓断壁边缘,瞳孔因为极度震惊而扩大:“这……这是周一……”
  “这是周老大的天道法相,”李湖虚弱道,“你是不是觉得非常可怖,跟凤四完全不同?”
  张顺不知道说什么,点了点头。
  ——楚河的法相完全是人,魔尊还有一半称得上是人。而周晖虽然号称天道法相,但完完全全就是个上古神话中占据天地的可怕魔物。
  其凶猛残酷之处,哪怕数万人在眼前,都不过是苍茫大地上的一盘血肉罢了。
  “天道法相,随心意变化万千,完全的法相比这还高大一千倍呢。”李湖疲惫道:“老子今天太吃亏遇到魔尊了,哪天我有精力给你露个真身看看,我的真身可是……等等,这是什么?”
  李湖突然起身,踉踉跄跄向露出无数钢筋,对着半空断成两段的地板走去。
  张顺愕然转头一看,只见周晖巨大的法相突然顿在半空,犹如被定住了一样,紧接着急速退变成人。
  风雨顿收,鬼哭终止,周晖站在满目疮痍的空地上,脸上表情难以形容,只有身体奇怪的战栗着。
  楚河站在他对面。
  楚河已经退去法相,成为张顺熟悉的那个样子,一手抓住周晖的刀刃。
  血像水管被割断一样顺着他手臂流满全身,但他连动都没动,看着周晖,面色漠然没有一丝表情。
  ——他挡在魔尊梵罗的身前。
  第9章 组长你私家珍藏春那个啥药,不是说路上碰见不肯就范的壮汉就来一支吗……
  周晖的强悍李湖深为了解,不说别的,张顺加楚河再加一个在妖怪中已经修炼到顶级地位的自己,都不过是魔尊手中的一盘儿菜,但遇上了全盛时期的周晖,半封印状态的魔尊也不过是另一盘菜而已。
  最多魔尊这盘菜骨头难啃一点,刺多扎手一点,总体强弱地位还是不会变的。话说回来,现在九天十地中除了正牌子神佛之外,还有谁是周晖的对手?
  但现在周晖的样子,让他觉得,就像是被人照脸打了一拳。
  不,应该说是他随便打了别人一拳,结果那个貌似弱不禁风逆来顺受的人突然变成超级奥特曼,瞬间一脚把他踹出了几百米远——就是这种感觉。
  所幸那种雄性求偶遭拒的狼狈几秒钟内就从周晖身上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甚至还笑了起来,对楚河说:“把刀放下,我不上来……你先把刀放下,再这样下去血要流干了。”
  李湖一看那表情就知道不妙。
  周晖并不是真让这事风淡云轻就这么过去了,他眉梢眼角中分明藏着一种更加隐忍而阴森,令人不寒而栗的狠劲。
  楚河摇摇头,抓着刀刃没动,头也不回的吩咐魔尊:“别管我,你先走吧。”
  梵罗的状况不比周晖好多少:“但你……”
  “周晖现在状态全盛,而你在地狱道被封印了一半,你当你是他的对手?快走!”
  魔尊眯起眼睛盯着周晖,后者正以同样的表情冷冷盯着他。而在他们中间的楚河连站立都已经很困难了,他甚至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失血正让他的体温急速降低,眼前一阵阵发黑。
  尽管他的脊背还是极度挺直的,但所有人都知道,也就这最后几秒钟的事了。
  “……好吧,”梵罗最后说,但周晖一眼就能看出他毫不掩饰的不甘心。
  “别忘记你请求我的事情。”
  魔尊身后的地狱之门大开,万鬼尽出,天魔乱舞,无尽的黑暗瞬间吞没了他。 最后地狱之门一收,血腥和鬼号都瞬间远去,仿佛从没来过一样完全消失在了万顷虚空中。
  空地上,楚河摇晃了一下,刀尖当啷落地,随即整个人直直的倒了下去!
  “哥!”张顺起身就往下跑,随即周晖抬眼向李湖打了个眼色。
  李湖二话不说,手起掌落,咔的一声重重把张二少劈昏了过去!
  “这根佛骨让我如鲠在喉很久了,”周晖半跪下身,盯着楚河茫然散乱的瞳孔缓缓道,“我不想在这种时候,都被人干扰到兴致……”
  楚河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微微喘息着,目光没有焦距的望着空气。
  他人身的状态还是那身白色睡袍,是当初住院换的,眼下已经被血染得十分斑驳了。因为手掌血管几乎被隔断,身下很快就积了一个小小的血洼,反衬他憔悴的脸色有种惊心动魄的冰白。
  他一直是个很镇定、守礼而禁欲的人,此刻却像是白色的花苞被人强行剥开了层层包裹一样,无可奈何露出了最里层从未示人过的蕊。
  这种残忍、病态而妖异的感觉,让周晖的目光渐渐热起来。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抓住楚河一只冰凉的手,掌心相贴,紧接着使力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周老大!”李湖扛着沉重的张二少,从医院楼层断了一半的缝隙中探出头,苦笑问:“现在怎么办,灭掉日本人,把‘地生胎’带回北京?”
  周晖回头一言不发的盯着他,月光正好穿过乌云的缝隙,映在他半边脸上,李湖几乎立刻打了个寒战。
  ——那眼珠是猩红色的。
  和魔尊一模一样。
  “地生胎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周晖不知道是没发现自己的变化,还是知道却毫不在意,只冷淡的道:“把设在这里的异度空间恢复,我有点事要办。”
  李湖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
  周晖知道这只九尾狐想说什么,但并不准备搭理。他转身径直向夜色深处走去,居高临下盯着怀里的楚河,嘴角缓缓显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下面……该算算我俩之间的帐了,”他轻声道,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残忍:“别担心,你跑不了,我慢慢算。”
  ·
  张顺在半睡半醒之间做了很多梦,其中一个是他回到了很小的时候,约莫只有七八岁,发高烧躺在床上,全身滚烫神志不清,自己都有一种只要睡过去应该就不会再醒来了的感觉。
  一个白衣广袍、有着很长黑发的人坐在自己床边,把他轻轻抱到大腿上,一下下抚摸着他滚烫的脸。他的手指非常修长而冰凉,让张顺感到十分舒服,尽管看不清这个人的面容,但他却能感觉到这个人非常美,那是一种超脱了性别认知且无法形容的美,而且有种水一样让人十分心动的温柔。
  他是谁呢?张顺想。
  “没想到他们能把你请来,凤四组长。”一个低沉的男声在房角响起:“我以为我的手下随便吃一两个小孩的灵魂,应该还不到直接惊动你的地步……”
  “佛骨被我贴身携带了数千年,你以为我认不出来吗,魔尊?”那个人突然开口打断,但声音又非常轻柔:“染指佛骨等同于毁佛——今天是我来,换作周晖亲至,你也就不要想走了。”
  魔尊沉默了一会,突然觉得很有趣般道:“我听说上万年前,周晖也不过是血海中的一只魔物,因为不敬佛祖而被抓上三十三重天受刑,但又因凤凰明王怜悯而被私自放脱……如此看来,你本来应该是周晖仰头看都看不到的存在才对,怎么从三十三重天上下来了呢?”
  张顺感到那个人的手略微一停。
  “不关你的事,梵罗。”过了半晌他才淡淡道。
  “——这次你走吧,下次再动佛骨,就没这么简单了。”
  ·
  张顺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天光大亮才猛然从无数个漩涡般的噩梦中惊醒。
  “啊!”他猛然翻身坐起,只见自己躺在病房床上,外面太阳都已经升起老高了。
  ——几点了?他回头一看床头钟,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不知为什么他的头像拉锯一样痛,足足好几分钟的时间他坐在床上,甚至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里。直到最初的晕眩过去后记忆才一点点复苏,昨晚诡异的医院,僵尸使童,魔尊梵罗,全身血红的九尾狐……无数怪异的碎片如洪水般瞬间把张顺击昏了。
  那一切都是真的?还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
  张顺环视周围,医院的一切都好好的,窗外鸟语花香阳光灿烂,完全没有昨晚大楼崩塌地面塌陷的迹象。
  ……果、果然是个梦吧。
  张顺下床去洗了把脸,舀水时无意中看到自己的手,立刻像被雷打了一样愣在原地。
  ——他掌心上那个金色的卍字佛印还在,在浴室里发出微弱的光。
  ……我擦咧,玩真的?!
  我哥呢?麻痹我哥呢?!
  张顺如火烧屁股一般冲到病房门口,刚跑出去问问情况,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了。周晖走进来,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问:“醒了?”
  “……”张顺脑子就跟浆糊搅住了一样,半晌憋出来一句:“我哥呢?”
  周晖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说:“我要是你,现在就闭上嘴乖乖的坐到那边去。生死关头走了一回都不知道怕?都是你哥把你保护得太好了。”
  张顺脱口而出:“昨晚的一切都是真的?你们是什么人?”
  周晖脸上的表情有一点古怪,但很快恢复到那种懒洋洋吊儿郎当的姿态,说:“内弟,哥先洗澡换身衣服……衬衣有吗?随便借我件。”
  张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他身上的衬衣皱巴巴的,领子袖口上还有血迹。从记忆里来看昨晚他并没有受伤,不知道连衣领上都有血又是怎么沾上去的。
  张顺没有多想,从昨晚的记忆来看这个神棍似的周晖至少比魔尊要友好一点,如果他哥真有性命危险的话,周晖应该不是这个表现——他稍微松了半口气,警惕的目送周晖进了病房配套的浴室,发现他竟然一边冲澡一边还哼歌,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竟然没有任何一个音在调上!
  过了一会周晖出来了,身上穿着张顺的衣服。这人穿外套的时候不觉得,只穿一层单衣就看出来明显的肌肉了,尤其头发湿漉漉很嚣张的竖着,往那一站就有种强烈的彪悍感。
  张顺心中陡然升起一种敌意——他还不知道这是兽类在看到比自己更年长更强大的雄性时自然产生的反感,就问:“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周晖没说话,这时门被敲响了:“您好,酒店外卖服务。”
  周晖打开门,递了几张钞票出去,接过门外酒店外卖人员送来的一塑料袋饭盒。然后他自顾自拉了张椅子,坐下开始吃起饭来。
  张顺再也忍不住了:“喂!你到底打不打算说?!”
  周晖奇异的抬头看他:“我本来就不打算啊。你要不要吃点?来内弟,这顿哥请了。”
  “……”张顺无力道:“你……你至少告诉我,我哥到底怎么样吧?这住个院都能住成这样,昨晚的事再来一遭我他妈受不了啊!还有我手上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都管我叫佛骨?”
  周晖笑起来。
  张顺一贯很讨厌他这种表情,但没有细究为什么——张二少本来就不是个心思细腻追根究底的人。但现在看着这熟悉的笑容,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那笑容里有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