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陆晚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陡然往下压了压——那是脊背僵硬的连带反应。
  “胡扯什么呢。”身形很快软了下来,她夸张地嗔怪。
  外头天光渐暗,屋里没开灯,祁陆阳分辨不清陆晚是否在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好在,她也看不清他的。
  他很难堪,因为人生中头一回的一厢情愿。
  “不是胡扯。”紧了紧搂住陆晚纤腰的手,祁陆阳将心底没被污染的最后一点炽热与纯真拼凑起来,再毫无保留地摊开,任她搜刮:
  “迟迟,我想好了,那儿以后就是我们的家。”
  他的重音落在最后一个字。
  明明身处寂静非常的室内,陆晚却耳根发痒,暖暖的一阵,仿佛听到了屋外春天的风声。
  她久不答话,祁陆阳急切地说:“明天……不,今天夜里,我就可以带你回章华看看。”他已经拿出手机,准备吩咐人去定航线。
  陆晚摇头,摁住他手机屏幕,直言道:“算了,看见又怎么样?现在也住不了,不是时候。”
  确实不是时候。
  可他们两个人……得等到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面对陆晚让人心惊的冷静,祁陆阳到底放弃了劝解。
  *
  时间匆匆划过,三月的帝都,沙尘暴先于春光到来。黄沙漫天时,总能让人想起古战场四面楚歌、九死一生的惨烈,着实不太美好。
  天气归于平静的第一个周六,月末,陆晚意外地碰到了庄恪。
  她当时正陪着那个经济学教授李焘的小太太——钟晓,做产检。钟晓孕28周了,不怎么显怀,身形也还轻盈,加上玩心大,她自然不乐意安心待产。自从上次在饭局要到联系方式后,钟晓有事没事就拉着陆晚出来,逛街喝茶打麻将孕妇spa,争取在有限的活动范围内翻出花样来,这天也是。
  钟晓和陆晚约好先来医院检查,再去新光天地逛一圈,东西买完吃点甜品聊聊天,就打道回府——两个人家里那位都不是好说话的,也不敢玩太凶。
  外资私立医院人不多,二楼还有个带咖啡厅的休息区。钟晓有家里阿姨陪着,陆晚无事,自己到休息区等。
  “小陆护士。”
  庄恪让龚叔推着自己,在离陆晚三四米的地方停下。
  刚才,他有冲动试着想喊一声“陆晚”,看她会不会像十来年前那样,明明听见了,却不加理会。
  几个月不见,陆晚似还是老样子,又似乎多了些说不上来的变化。女人把发尾卷了,没染色,乌黑密实的发丝衬托下,肤色皓白,有几处还闪着珠光,唇型亦描得细致,嫣红浓郁。才十来度的天气,她敞着外套,包包鞋子元素呼应,里头的套裙很短,露出匀称笔直的两条腿,亭亭玉立在原地。
  听见这声“小陆护士”,陆晚稍回头,腰肢轻扭,眉眼细微间已流露出些许以前不曾有过的风情来。
  不冷不热地看向庄恪,她笑着打招呼,头偏向一侧,声音甜糯:“是庄先生啊,好巧。”
  面对异性摆出十二分的热情来虚与委蛇……这点社交方寸,曾经的陆晚也许明白,却从不屑于用。
  想起她从女孩到女人的转变,想起最近圈子里盛传的某些流言,庄恪眼色暗下去几分。
  很好心地,陆晚主动走到了人跟前。随着她的动作,几个一身黑衣的安保也跟了上来,远远近近地围在四周。
  她最近和钟晓来往得勤,祁陆阳半是不放心半是不乐意,回回都会指派七八个人明明暗暗地随护左右,以策安全,还说:“你老跟她出去做什么?真无聊了,我教你打麻将,拉上何嫂她们也能凑齐一桌。再不济,在家打游戏也行啊。”
  陆晚只说:“我就跟她聊得来。”
  好在,祁元善在年后似乎和侄儿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始终维持着过招之前的安全距离,两人将架势端起,各自等待时机,都没有轻举妄动。所以陆晚出门倒也没那么危险。
  这边,面对眼前的阵仗,庄恪勾勾唇,半是讥讽半是嗤笑:“小祁总很谨慎,这是好事。”
  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陆晚扫了眼对方的腿,和他明显消瘦下去的双颊,问:“什么时候再去那边?”她以为梅奥诊所的治疗还在继续。
  “暂时不会去了。”庄恪看着女人浓淡两相宜的脸,“这边有更重要的事,抽不开身。”
  显然不是真的关心,陆晚哦了一声,嘴唇张合,形成一个诱人的圆形。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说自己还有事,准备走,庄恪再次叫住她: “小陆护士,在祁陆阳身边当一个情妇,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
  陆晚不明所以地停住脚步。
  她知道,此时此刻和庄恪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身边的安保都会转达给祁陆阳。
  “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你们这种搬不上台面的关系维持不了多久。”庄恪面色平静,气质斯文依旧,用词却并不好听。
  不好听,但准确。
  这一个多月来,陆晚开始跟在祁陆阳身边频繁地出入各种场所,陪他应酬。面对曾经格格不入的纸醉金迷,她的姿态不再拘谨,甚至已经学着享受其中。
  祁陆阳对外介绍陆晚是自己的女友,动辄让身边人喊她嫂子,处处维护,看着确实像动了真感情,可架不住看官们“心知肚明”地把两人的关系简化成冲昏头的金主和正得宠的情妇。
  难不成,祁陆阳真会把这个一无所有的陆晚娶回家么?
  谁信。
  面对这种情况,祁陆阳连解释带安抚地折腾了好几回,见陆晚表现得云淡风轻,不以为意,他便也不再较真。
  认定日子还长、一切都有机会,本就是祁陆阳身上最大的自负。况且,现阶段他分不出更多心思来体恤儿女情长——锦上添花的时刻远未到来,爱情,不过是雪中送来的一点红炭,连暖手都不够。
  陆晚说不需要,祁陆阳索性当作她真的不需要。
  此时,陆晚募地弯下腰,对着庄恪勾唇笑笑,心情丝毫没被“情妇”一词所影响。
  “我就乐意,你管得着么?”她理直气壮地反问,语气里带着点符合身份的娇蛮无理,运用熟练,好似天生的情人一般自然。
  女人身上传来的馨香像网一样把庄恪罩住,复杂而不可言明的极端情绪在脑中横冲直撞,他几乎要无法自持。
  “小陆护士,祁陆阳做不到的、给不了的,我都可以给你。不管是稳定的关系,还是稳定的生活。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感谢厚爱。我呢,认准了祁陆阳,跟定他了。”陆晚站直,开始后悔和他浪费了几句话的时间。庄恪还在继续,“这么信任……小陆护士,你了解他吗?你知道他——”
  说到这里,庄恪不经意地扫了眼周围祁陆阳派来的耳目,刻意收住话头,摆出副可惜至极的样子,欲盖弥彰:“算了,好坏都是你自己的抉择,我无权干涉。而且他做过的那些……要不是他亲口告诉你,你肯定也不会信的。”
  他话中的深意是个傻子都听得出来,陆晚不由蹙眉:“我还有事,先走了。”
  刚才的寒暄不过是出于礼貌,她对庄恪这个莫名其妙的疯子早已没有耐心,以后也不会有。再遇见,只会绕道走。
  面对这种境况,庄恪倒没觉得很挫败。
  因为他明白,陆晚乐不乐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不想。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剧情
  第43章 chapter 43
  送走阴阳怪气的庄恪,没多久,陆晚等来了产检完的钟晓,对方情况一切正常。
  “快看,我儿子帅不帅?”钟晓兴冲冲地将结果全塞到陆晚手上,唐筛的,血尿常规的,四维彩超的……厚厚薄薄一大沓。
  自打知道陆晚曾经是三甲医院的护士后,分不清医生护士有什么大区别的钟晓每次产检都要央她同去,说是有专业人士陪着,心里更踏实。
  陆晚大概扫了眼那些检查结果,问:“血压有点高啊……你真要在这儿生?为什么不去全科公立医院?”
  钟晓诧异:“很多明星网红名媛不都是在私立生孩子嘛?不用排队专人服务,病房好看又干净,多好。”
  失笑之下,陆晚只得尽量直白地向她陈述利弊:“私立医院大多没有自己的血库,这边科室不全,万一碰上严重并发症、需要多科室医生协同的情况,转院不及时会要命的……”
  “你这是职业病犯了吧,生个孩子而已,哪有那么危险?”
  劝不动,陆晚只得作罢。
  彩超单上,钟晓儿子的五官看得一清二楚,小朋友很活泼,正闭着眼吐舌头,纯天然可爱。不管医学和社会学人类学对于生命的初始从何时算起存在多大争议,陆晚只知道,这已经是个活生生的、健康的小男孩儿了。
  等他像期望中那般平安出生,一定能得到最好的爱。
  “孩子像你,很漂亮。”她真诚地说。
  钟晓心情大好之下,又在喜欢的品牌店里刷了两个包包,然后如往常一般滔滔不绝地跟陆晚讲,李焘对自己有多贴心。
  “刚怀上的时候,还没来得及领证呢,我们家老李就给宝宝买好房子了,学区,全款得小一千万。当然,凭他的本事,不买房我儿子也可以读史家小学。”
  “老李还说,等生完了就给我买辆车。你觉得我开玛莎拉蒂好,还是保时捷?”
  “这包包也就三四万,真的不贵,你刚才应该也拿一个的,小祁总又不缺钱。”
  ……
  房子领证前全款买了,车还是个空头支票,衣服鞋包能把人胃口养刁、死死套牢,却又换不成真金白银……李焘明面上老房子着火、对人千娇百宠的,心里却计较得清楚。
  可惜,钟晓不愿意睁眼看个明白。
  说这些时,她神色里尽是挡不住的得意,在满脸鼓囊囊的胶原蛋白的中和之下肤浅得倒不让人讨厌。难怪不论男女到了年纪都爱新鲜颜色,生机盎然的嫩枝新芽,看着确实舒心。
  陆晚一路专心听着,间或点点头。她依旧不会撒谎,只是学会了适时闭嘴,以及……打开手机录音。
  一个月来,次次见面都如是。钟晓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录了下来。
  至于这录音留着做什么用,有没有用,用不用得上……陆晚现在还不清楚,她只在凭着直觉想做点什么,帮帮祁陆阳。
  钟晓喜欢陆晚这种有一说一、不招事儿的性子,有什么都摆在脸上,不藏着掖着,这让她的倾诉需求得到了完美满足。而且,祁陆阳最近是有求于李焘的,钟晓在这段关系里偶尔还能拿拿乔,相处下来自觉很是舒坦。
  不舒坦的,只有陆晚。
  倒不是她当捧哏当多了觉得没意思,或是别的什么小情绪,她只是在为自己的目的不纯而感到羞愧。
  像钟晓这种年纪轻轻就出来闯社会的女孩儿,面对男人和钱财,通常会表现出超乎年龄的市侩和老成,拆散别人家庭也能毫不手软;可同时,她们又会因为极度缺爱,在某些方面显得特别单纯好骗——就比如拿着老男人的钱养赌鬼瘾君子情人,或者随随便便就将不该说的全部倾吐给所谓的朋友。
  钟晓属于后者,她已经将陆晚拖到了特定分组,每条朋友圈都可见。
  这会儿,见陆晚半天不接自己的话,一个人滔滔不绝许久的钟晓有点不高兴了:“我说的你听见了吗?别看祁陆阳现在对你千好万好的,花无百日红,你趁机会多捞点东西在手上才是真。包要买,房子也得搞一套。”
  “我不图他钱。”陆晚拿话搪塞。
  恨铁不成钢地哎了一声,钟晓摆出副过来人模样:“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祁陆阳刚给了林雁池一套房当分手费,快300平,两人才在那儿住了几个月?这就算了,听说里面还挂了一幅画,去香港拍回来的,当时就花了2000万,现在还在涨。”
  “林雁池家里缺这些吗?不缺,可人家就好意思伸手。至于之前的那些,哪个不是在他这儿赚得盆满钵满才抽身。你还是脸皮薄,又太把感情当回事,白白便宜了其他人。”
  以钟晓的世界观,这些男人找女伴时只图一项——省事好用。要么是家族联姻、互不拆台的识时务贤妻,要么就是姿色够用善交际、拿钱就能打发的敬业花瓶。
  林雁池是前者,菲菲之流是后者,只有陆晚看上去两不沾,前途实在是称不得光明。
  听钟晓提起林雁池,陆晚不禁想起了上周参加的一场婚宴。
  婚宴两位主角家里都是帝都说的上号的人物,场面极其盛大,祁陆阳让陆晚好好收拾一番跟过去。
  是夜,上层名流衣香鬓影,笑容和煦,推杯换盏间是处处藏有玄机。
  趁祁陆阳被长辈们招过去谈话,陆晚主动选择落单,端着酒杯站在人群边缘数着戒指上的碎钻玩。冷不防抬眼扫了半圈,她看到了不远处的林雁池。
  林雁池也望着这边,目色乍一看沉静木讷,细瞧之下很有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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