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因为这个,她对二公主丝毫喜欢不起来,甚至还有些憎恨。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圣上却分外疼宠这个女儿,总隔三差五的往清池宫里看她,这才稍稍减轻了她心上的愤懑,对二公主也怜惜几分。
  可这孩子不知怎的,长大一些后性子变得孤僻难以接近,还总惹得圣上不悦,以至于最后失了宠。自此,陈贵妃越看这个女儿心里越气,便比以往更加不待见她。
  大皇子与太子和三皇子他们不怎么和睦,倒是对这个亲妹妹极好,看见她笑着道:“瑶瑶怎么在这儿弹琴,外面有风,该多加件衣裳。”
  “谢皇长兄关怀。”她回答的客客气气。
  陈贵妃没给岑锦瑶什么好脸色,只淡淡“嗯”了一声,径自走了。大皇子追上去后有些不满地道:“母妃,瑶瑶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别总对她那么冷淡。”
  陈贵妃摇头:“你拿她当妹妹,她可没拿你当兄长。”
  大皇子不解地挠头:“母妃何出此言?”
  “你呀,”陈贵妃停下来点了点儿子的头,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长这么大了怎还如此单纯?今儿个晋江阁发生的事你妹妹必然也在吧,依着她的聪慧能不知你得罪安福郡主的后果,可她还不是放任此事演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你说说她心里可有你这个亲哥哥?”
  “也许,也许是瑶瑶当时在认真做功课呢?”大皇子辩解道。
  陈贵妃见跟儿子说不通,只得无奈摇摇头,没再多言。
  陈贵妃和大皇子到了椒房殿时,顺熙帝正将漪宁抱坐在自己的腿上一口一口的喂她用膳,旁边坐着皇后和太子,倒像是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画面。
  顺熙帝知道陈贵妃和大皇子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专注喂着腿上的小姑娘:“来阿宁,再吃一口水晶饺,这里面的馅儿可香了,而且颇为滋养,吃了能长高高哦。”
  漪宁红不溜秋的小嘴儿一张,咬了半个水晶胶很是享受的咀嚼着,因为味道极好,她小脸儿半仰着,好看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粉扑扑的小脸儿随着咀嚼的动作一上一下,让人很想伸出食指来戳上两下。
  太子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只觉得今日的午膳分外可口,自己也食欲极佳,跟着拿箸子夹了一块水晶饺送入口中,嚼劲十足,浓香四溢,他以前竟没觉得这道菜是如此的人间美味。
  陈贵妃和大皇子就那么在一旁望着,颇有几分尴尬。
  还是皇后笑着提醒道:“陛下,陈妹妹和大皇子过来了。”
  顺熙帝放下勺子,接过宫人递来的巾帕悉心为漪宁擦了擦嘴,这才抱着漪宁去了一旁的矮榻前坐下,皇后和太子也随之起身过去了。
  陈贵妃和大皇子双双上前行礼。
  “免礼吧。”顺熙帝说着拿着茶盏呷了一口,见温度适中,便又体贴的喂漪宁喝,漫不经心的问,“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陈贵妃笑道:“今儿个大皇子在晋江阁以为三公主受了委屈,一时鲁莽同郡主拌了两句嘴,如今大皇子已然知错,非要拉了臣妾过来给郡主赔罪。”说罢给儿子使了使眼色。
  大皇子忙上前一步,拱手小心翼翼道:“父皇,母妃所言甚是,今日儿臣是来给郡主赔罪的,还望郡主不计前嫌。”
  顺熙帝头也没抬,只目光温柔的点着漪宁的小鼻子,话却是说给大皇子听得:“阿宁不过是个郡主,让你堂堂皇子来道歉岂不委屈了?”
  大皇子颤了颤身子,脊背上不觉间出了冷汗:“儿臣不敢,萧国公为国捐躯,郡主乃萧家血脉,烈士遗孤,自然担得起儿臣的致歉。”
  顺熙帝阴沉着脸没说话。
  龙颜盛怒之时,大殿之内无人敢出声,所有人都捏了把汗。陈贵妃有心想为儿子辩解,可到底身份尴尬,不好多言,便也只是默默垂首。
  皇后莞尔一笑,温婉开口道:“陛下,大皇子年幼,又以为三公主受了委屈,一时护妹心切说了些不得体的话,索性并未酿成大错,陛下便饶他这一次吧。想来大皇子记着此事,日后也会待郡主极好。”
  顺熙帝敛着眉似在沉思,突然低头看向漪宁:“那阿宁原谅他吗?”
  漪宁原本乖乖在顺熙帝腿上坐着静听,如今见圣上问起,她略微有些怔愣,随即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顺熙帝道:“既然郡主原谅你,皇后又这般为你说情,朕姑且饶你这一次,你日后须得谨言慎行,好自为之。”
  大皇子如蒙大赦,忙恭谨应着:“多谢父皇恩典。”
  顺熙帝瞥他一眼:“你该谢谢阿宁和皇后。”
  “是,儿臣多谢皇后娘娘,多谢阿宁妹妹。”
  遣退了陈贵妃和大皇子,顺熙帝抱着漪宁重新回到膳桌上:“阿宁还没吃饱吧,再吃些。”
  皇后和太子方才也只用到一半,此刻便也跟着过去。
  想到方才的事,皇后神色一暖,缓缓道:“其实陛下本就无意惩罚大皇子,方才却一直不吐口,就是等着臣妾为大皇子求情的吧?”
  陈贵妃的父亲陈丞相一直盯着太子之位,总想寻了太子的错处让大皇子取而代之。她身为皇后却在此时还愿为大皇子求情,必然博得个贤良淑德的名头。想必此事传入陈丞相耳中,他暂时也不好打太子的主意。
  今日这事,分明是圣上故意借此卖了人情于她。
  顺熙帝神色温和,夹了块笋丝亲自喂进她口中,不接她的话茬儿:“尚食局今日的菜炒的不错,你多吃些。”
  皇后当着儿子和阿宁的面就这么被顺熙帝喂了菜,一时间面颊红润,倒像个害了羞的孩子。
  直到膳后太子和漪宁都去午憩了,顺熙帝躺在椒房殿的凤榻上,搂着怀里的妻子幽幽说了句:“阿玮虽是长子,到底嫡庶有别。璋儿是嫡子,又聪慧过人,朕自会护着他的储君之位。”
  皇后倚在他的怀里,浅浅笑着:“多谢陛下。”
  顺熙帝把玩着皇后的手:“做了九年的皇后,你这双手也算脱胎换骨了。记得在宫外时,这双手上还满是厚厚的茧,到了冬天河里的水结成冰,你就在河边凿出口子来洗全家人的衣裳,最后冻的手上全是口子。朕总说以后功成名就了,就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皇后闭着眼在他怀里假寐,没有说话。
  其实,她倒是更想念以前那样的生活,日子苦了点,但心底是甜的。而他对自己,也是一心一意的。
  不过,现如今她是皇后,他是帝王,这样的话她已经不敢说出口了。
  第12章 琼花
  回到清池宫,陈贵妃的脸色一直阴沉沉的,一双媚若朝华的眸子里好似染了冰霜,周身散发着一股凛然。
  这陈贵妃素日里宽和待人,阖宫上下无不夸赞一声贤良淑德,可只有自幼跟着她的采薇知道,那一切都只是为了给大皇子铺路而伪装出来的。
  而这一次,娘娘明显动了真怒,伤了心。
  她小心翼翼的为娘娘揉着肩,却不知该拿什么话来劝慰。
  陈贵妃国色生香的脸上升起一抹愁容,唇角微扬的笑意是苦涩的。
  陈贵妃眼前略有些湿润,但很快被她敛去,借着喝茶的动作把头垂下去。盏中氤氲的热气扑面而来,却让她的视线越发模糊。
  她不傻,如何瞧不出今日圣上和皇后一个黑脸一个白脸的在演戏,好送人情给皇后?好一对恩爱夫妻啊!
  “娘娘……”她一时间有些心疼,“娘娘可是后悔了?”
  陈贵妃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湿意,突然嘲讽一笑:“后悔什么?后悔我堂堂相府千金当年却看上了有妇之夫,执意嫁他做妾,最后让自己落得如此下场?”
  “娘娘怎可妄自菲薄,您是当朝贵妃,放眼整个大夏,除了皇后又有哪个女人比您更高贵?”
  陈贵妃嗤笑:“我甘愿为他付出一切,不过希望他的温柔在我身上多停留片刻,可纵然我做什么,在他眼里都及不上糟糠之妻的万分之一。后位给了她,储君之位给了她的儿子,她什么都不必做就可以拥有一切,而我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
  采薇眼底里尽是疼惜,却又不知该怎么劝她。
  陈贵妃闭了闭眼:“既然他不给,那本宫就一样一样的夺回来!”
  这时,外面的人过来禀报说韩才人身边的宫女春桃求见。
  陈贵妃敛了情绪,端坐在主位上,方才的锐芒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端庄与贤淑。
  春桃走进来后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行礼:“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
  陈贵妃低头轻抚着手里的靛青色绢帕,漫不经心地问着:“你来找本宫所为何事?”
  春桃道:“回禀娘娘,韩才人有孕了,奴婢特意先来禀告娘娘。”
  陈贵妃长长的睫毛颤动几下,眼皮渐渐抬起:“此话当真?”
  春桃敛眉回着话:“回禀娘娘,韩才人这个月的月信已经推迟半个月了,又总爱吃酸的,奴婢便趁她熟睡时宣了太医为其诊脉,的确是有了身子。”
  这个韩才人原本只是陈贵妃跟前的一名小宫女,顺熙帝某日酒醉时临幸了她,陈贵妃便做主让顺熙帝封了她个才人的位分,没想到居然一次就中,这便有了身孕。她默了须臾,随口问道:“这件事目前有谁知道?”
  春桃回话道:“奴婢让那御医秘而不宣,是以尚无人知道此事,就连韩才人她自己也是不知情的。”
  陈贵妃抬手抚了抚鬓角的碎发,看上去很是随意:“那你为何偏偏跑来告诉本宫?”
  春桃低着头道:“奴婢和韩才人原都是清池宫里的宫女,承蒙娘娘宽厚大度,善待宫人,奴婢一直对娘娘心存感激。谁想韩焉贪慕虚荣,趁圣上酒醉爬上了龙榻,娘娘您不计前嫌让她做了才人,还让奴婢尽心伺候她,可韩才人却从不念着您的好,日日背地里说您的坏话,奴婢实在为您不值。她没身孕尚且不将娘娘您放在眼里,若知道自己有了身子,岂不更加嚣张跋扈?”
  陈贵妃看她一眼:“我看你是受了韩才人的欺负倒是真的。”
  被陈贵妃看出来了,春桃便也没打算隐瞒,索性挽了袖子给陈贵妃看:“娘娘您瞧,奴婢身上这伤全是韩贵人打的。自从她做了才人,从来未曾再被圣上临幸,她每日里心上憋着气,便总拿奴婢来撒气。奴婢也实在是过不下去了,还望娘娘您能为奴婢做主,重新把奴婢给调回清池宫。”
  春桃的这些话陈贵妃是信的,凡是在她清池宫里当差的人,她都十分了解她们的底细,平日里对症下药,的确笼络了不少人心。那韩焉当初背着她爬上龙榻,她不是不知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留下她日后当颗棋子也不错。而选择与韩焉不和的春桃去服侍韩才人,也是她当初有意为之。
  好在,她这步棋并没走错,这春桃也未曾辜负她的用心。
  她静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悠悠启唇,不紧不慢地道:“有了身孕自然是好事,你便好生照顾你家主子。”
  陈贵妃的态度让春桃有些失望,抿着唇一时间不知怎么办好。娘娘怎就如此心善,韩才人这样的人,就该给些教训才是。
  “时候也不早了,本宫要歇晌了,采薇,送她出去。”陈贵妃说着捏了捏眉心,看样子似乎真的很困。
  “可是娘娘……”春桃还有些不想放弃,可眼见着采薇走了过来,面色淡淡,她又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只得低声应着起身退了出去。
  走出大殿,春桃忍不住对着采薇道:“采薇姑姑,韩才人背叛娘娘,娘娘怎么还护着她,奴婢都有些咽不下这口气。您是娘娘跟前儿的人,想必心中也是有气的吧,不如您再劝劝,奴婢以前没少受娘娘恩德,不管娘娘让奴婢做什么奴婢都是愿意做的。”她这番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
  采薇道:“我知道你对娘娘的忠心,说起来你也是清池宫里出去的,咱们自然有几分情谊,也是见不得韩才人这般欺负你的。不如这样吧,你且先回去,韩才人有孕一事先隐瞒着,待我再劝劝娘娘再做处置。”她说着将自己腕上的红玉镯子套在了春桃手上。
  春桃见了采薇的态度自然欢喜,如今又接了镯子,高高兴兴的应下来。
  送走了春桃,采薇扶着陈贵妃去妆奁前为她卸去头饰,顺便把外面与春桃的谈话一一禀报了。陈贵妃点点头:“你做的很好。”
  采薇想了想问:“娘娘,韩焉刚坐上才人那会儿趾高气昂的,连娘娘都不放在眼里,如今见自己不得圣宠才消停了些,可若是当真叫她生下子嗣,依着她的性情恐怕又要对娘娘不尊重了。您真的希望她腹中之子平安产下来?”
  陈贵妃滴了一滴玫瑰香露在掌心,细细的揉搓着,面上似笑非笑:“我自然不会让她如意,不过,有些事未必要亲自动手,能借刀杀人才是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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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浚伯府
  邵恪之沐浴后一身月白色绣着祥云图案的直缀,如墨的发丝因为刚洗过,尚且低着水,湿漉漉披散在后面,虽是少年男儿身,但那精致绝伦的五官却是美极。不过,他的美不似女儿家那般阴柔,而是举手投足间透着与生俱来的优雅与矜贵。
  他虽只有十岁,但个头却是比同龄人要高上不少,且自幼跟着一位江湖师傅习武的缘故,体格十分强健,俊俏的容貌瞧上去也透着刚毅。
  他此刻直挺挺站在窗前的长案前,手里拿着两个荷包,左手上羽蓝色的荷包是今日在晋江阁安福郡主给她糕点的那只,而右手上的秋香色荷包,其上同样绣着“聚八仙”的琼花图案,右下角也同样绣着一个“宁”字。她仔仔细细比对着上面的图案,花样、纹路乃至针脚都一模一样,如出一辙。
  邵恪之是家中次子,上有长兄,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都是嫡出。他刚出生没多久母亲就怀了三弟,他自幼便是由乳娘养着,后来又接连有了四弟和妹妹,母亲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弟弟妹妹身上,他和三弟便是被忽略的存在。从小到大,不论他做什么,无论他怎样努力如何优秀,在母亲眼里终究什么都不是。
  一年多以前,他从小养到大的一只鹦鹉被母亲偷偷送给了四弟,结果被四弟给烤吃了,他大发雷霆的要找四弟算账,却被母亲狠狠教训了一通,说他不顾兄弟情谊,为了只鹦鹉跟自己的亲弟弟置气。他委屈的跑出府去,一个人在未央湖畔坐了许久。
  而恰好那晚是上元之夜,有个小姑娘由一位美貌的妇人领着看灯。两三岁的年纪,粉粉嫩嫩的一团儿,突然跑到他跟前蹲着,托腮望着他:“哥哥,你被人欺负了吗?”
  第13章 乖巧
  她身上穿着桃粉色的小裙子,乌丫丫的头发在头上梳了两个苞,上面贴着花钿,生的粉雕玉琢,手里还拿着一只小狐狸形状的小花灯。被她纯净无暇的眼睛望着,他突然觉得有些难为情,原本快要流下来的眼泪到底是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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