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娇 第91节
  说话的?声音极低,若不是她一向耳力过人, 根本是听不见的?,沈青葙猛地一惊。
  是说她吗?有人在监视她, 应长乐吗?
  是因为今天的?事,还是因为上?次的?事?
  脚步声很快走远,窗外安静下来, 脑中的?各种声音却杂乱纷沓, 让人片刻也不能安宁。
  一百金雇来杀你, 还要你这双手……
  某救了?你的?性命, 你准备怎么报答……
  把?他加诸于你的?耻辱, 双倍还给他……
  青娘,对?不起,青娘……
  沈青葙紧紧捂着耳朵,缩在被子?里默默流泪, 四围寂静,山中的?夜,清冷如水。
  窗外,翠翎轻手轻脚走出望春院,在夜色中闪身进了?应长乐的?寝殿:“已经按公?主的?吩咐,令金吾卫加多了?望春院的?守卫,沈娘子?睡下了?,没发现什么异常。”
  应长乐脸色沉肃,许久才摆手令她退下,低声向宋飞琼问道:“依你看来,是什么人下的?手?”
  “恐怕还得细问问齐将军,我总觉得他今天说的?话不尽不实,感觉是瞒了?什么事情。”宋飞琼沉吟着答道,“或者?就等裴舍人醒来问问他。”
  应长乐半晌才道:“要是明天裴寂还不醒,就让太医令亲身去诊治。”
  “是。”宋飞琼答应着,又?问道,“裴寂的?事要不要告诉沈青葙?”
  应长乐脸色阴晴不定,许久才摇摇头,道:“不说更好。”
  她思忖着,又?问道:“阿娘那边还没有传消息过来吗?”
  “没有。”宋飞琼声音压得很低,“想来兹事体大,此时按兵不动更好,不然容易让陛下起疑心。”
  “有点太急了?。”应长乐想着最早传过来的?只字片语,微微皱了?眉,“徐莳无子?又?且年轻,成不了?气候,况且陛下对?她正在新鲜的?劲头上?,这个时机选得不好。”
  她说到这里不再往下继续,宋飞琼并不敢评价,只低头听着,许久才又?听见她问道:“人都处理干净了??”
  “惠妃殿下没说,想来应该是处理了?。”宋飞琼道,“只是陛下封锁了?飞霜殿和静心馆,如今什么情形,实在是探不出来。”
  心头有不祥的?预感一闪而逝,应长乐强压下去,沉声道:“把?所有人都捋一遍,一旦有变,备好后路!”
  中苑。
  裴寂在梦与现实的?边缘苦苦挣扎,扎进心上?的?匕首,铺天盖地的?鲜血,她决绝的?脸,青庐里拿掉她遮面?团扇的?男人,应琏挂在梁上?摇晃的?尸体,到最后都变成长安城门前,夹在雪珠中突然飞来的?一箭。
  闪着冷光,带着血色,无可避免地,一点点向他逼近,神智漂浮在虚空,徒劳地想要阻止,却只能看着自己一步接着一步,走向那注定命运。
  却在这时,劈空传来那熟悉的?声音:“裴寂!”
  裴寂看见了?沈青葙,她飞跑着奔向他,匆匆步履掀起裙摆,漂泊如水中落花,积雪在她脚底零落成泥,她像是离巢的?乳燕,声声啼血,叫着他的?名字,裴寂,快躲开呀,裴寂!
  别过来,青娘,别过来,别过来!
  裴寂极力挣扎起来,惊恐与不甘如此强烈,以至于他尚在昏迷中的?身体也跟着挣扎,裹好的?伤口被扯开,鲜血渗透出来,迅速染红纱布。
  “三?郎,”裴适之紧紧握着儿子?的?手,声音忍不住哽咽,“三?郎……”
  崔白急急叫唤太医:“舍人伤口挣开了?,快来!”
  太医正在边上?打盹,闻声立刻起身,一边检视一边吩咐药僮:“去煎安神的?药,快,快!”
  崔白守了?大半夜,眼中满布着血丝,但这时也顾不得,伸手向裴寂额上?一摸,触手火烫,心里顿时慌了?:“发热越来越厉害,怎么办?”
  “先用冷水敷敷,”太医听着脉息,神色凝重,“只要能熬过今夜,退了?烧,就能救了?。”
  崔白心慌意乱,可当着裴适之的?面?又?不能露出来,只能故作轻松说道:“无为服过清灵散,况且他一向身体强健,世伯不要太忧心,明天一定能好转。”
  裴适之恍若未闻,握着裴寂的?手,呼吸声越来越沉重。
  正在煎熬时,珠帘一动,应珏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挥手令太医退下,压低了?声音:“太子?殿下出事了?。”
  裴适之与崔白这几个时辰都在这里守着裴寂,对?外面?的?情形一无所知,此时乍然听闻,都是一惊:“出了?什么事?”
  “不清楚,陛下把?消息封起来了?,”应珏面?沉如水,“我也探听不到,如今飞霜殿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只能等着消息了?。”
  他低着眼,看向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的?裴寂,神情晦涩:“可真是巧,什么事偏都赶在了?今天!”
  飞霜殿内灯火通明,神武帝高坐龙床,神色冷淡:“太子?,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应琏跪在他面?前,语声平静:“陛下,儿子?与徐才人偶遇是在戌时,此时各宫都没有下钥,宫人内侍到处走动,耳目众多,亦且静心馆紧挨着天子?汤,陛下每天这个时辰都在天子?汤沐浴,儿子?便是再无知无畏,也不会选在这个时辰,这个地方。”
  神武帝点点头,看向徐莳:“才人,你怎么说?”
  徐莳跪在龙床侧旁,抬眼看住他,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我没什么可说的?,陛下英明神武,必定能还我清白。”
  神武帝淡淡一笑,想起上?次杜忠思的?事情闹破之后应琏慌张无措、面?如死灰的?模样,再看他现在气定神闲、应对?从容的?模样,两?相对?比,语气不觉就和缓了?些:“这个时辰,这个地方,的?确很不妥当,不过……”
  他看看应琏,又?看看徐莳,就见男子?温雅俊秀,女?子?妩媚可喜,更要紧的?是,他们都还年轻,头发漆黑,面?庞光洁,连天子?也羡慕的?好年华。神武帝下意识地摸了?下胡子?,道:“口说无凭,等找到华严,你们当面?对?质。”
  赵福来恰在这时候走进来,面?容沉肃:“陛下,在井里找到了?华严的?尸首。”
  果然,死无对?证。神武帝看着应琏,许久才道:“太子??”
  应琏一抬眼对?上?他,神色恭谨:“陛下,华严虽然死了?,但儿子?是临时决定觐见陛下,从遣人过来禀报,到儿子?赶到飞霜殿,中间相隔不过几刻钟,经手的?不过数人,逐个查去,或许能找到蛛丝马迹。”
  神武帝看了?眼赵福来,赵福来立刻说道:“戌正一刻,东宫内侍肖古到飞霜殿,传太子?口信,求见陛下,回事宦官华严回说陛下正在天子?汤沐浴,肖古随后赶到天子?汤,经回事宦官唐硕报知??奴,??奴禀奏陛下后,陛下请太子?殿下到飞霜殿相候,戌正二刻肖古返回复命,亥初前后,太子?殿下带着宦官牛回进静心馆,与才人相遇。才人那边是戌初三?刻入静心馆沐浴,戌正三?刻出浴,随身服侍的?宫女?阿酥奉命回荫夏殿取香囊,随后才人听见馆后竹林有动静,遣贴身宫女?乔景出去查看,乔景又?带走了?两?个当值的?宦官,这些人均已押在西?院,等候陛下发落。”
  神武帝看向徐莳,若有所思:“这么说来,阿酥和乔景都是才人支走的??”
  徐莳点头道:“香囊、扇坠乃至环佩等物?,素来都是阿酥打理,今日沐浴之后是她先发现忘记带替换的?香囊,因此我才命她回去取,至于馆后竹林里的?动静,我本来没在意,是乔景说行宫前年曾经有蛇爬进住室,我一时害怕,才命她出去查看。”
  “带牛回、阿酥和乔景过来,朕要亲自审问。”神武帝道,“剩下的?人,还有今晚太子?身边服侍的?人,福来你去审。”
  “陛下,华严虽然已死,但可以查查从戌正一刻到亥初之间他的?行踪,”应琏道,“彼时各宫都还没下钥,宫人宦官多有走动,金吾卫也在各处巡逻,未必没人曾看见过他。”
  神武帝点点头,叫了?素日常用的?另一个宦官王文收:“你去查。”
  他起身向西?院走去,吩咐道:“太子?今夜就留在偏殿,才人在朕这里吧。”
  他停住脚步,目光来回在应琏和徐莳身上?交错,顿一顿才道:“内外守好,不得与任何人私下交谈见面?!”
  三?更鼓响时,神武帝还没回来,应琏守着一盏孤灯候在偏殿,帘外人影一闪,一个小宦官提着马桶走进来,一边往床后放,一边飞快地说道:“有金吾卫戌正二刻看见华严躲在飞霜殿后与人说话。”
  “查乔景,”应琏端坐榻上?,嘴唇微微嚅动,声音压得极低,“住处。”
  小宦官很快离开,应琏安静坐着,看着烛光拖出自己长长的?影子?映在墙上?,神色冷淡。
  做的?如此粗糙,还真是,沉不住气。
  只是,裴寂受伤乃是意料之外的?事,他深夜求见也是临时起意,仓促之中能调动各方做出这个局,必定在他身边放了?眼线,亦且这个眼线,必定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
  杜忠思和杨合昭先后出事,他已经将身边的?人反复筛过几次,难道还有漏网之鱼?
  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的反击,值得期待哟~
  第117章
  第一线曙光从琉璃窗里透进来时, 赵福来匆匆走进来,低声在神武帝耳边回禀道:“老奴连夜返回皇城,搜查了?所有人的住处, 从乔景的箱笼里找到?两块金饼,还有一管口脂。”
  他双手呈上证物, 神武帝低眼一看, 金饼硕大精致, 自然不是?一个?普通宫女能有的,但更可疑的是?口脂, 牙雕细管盛放,内里的口脂如凝固的葡萄汁一般, 香滑细腻,细闻还有一点淡淡的药香,一看就不是?宫女们?配发的东西。
  “根据金饼上的编号, 查实是?太府寺前年过年时呈送宫眷赏赐所用,一批总共两千个?, 各宫妃嫔都有,也常用来赏人,”赵福来道, “口脂虽然没有编号, 但去年过年时太医署曾经制作过一批防止口唇皴裂的口脂呈送陛下, 老奴核查过, 形制、气味与这个?一致。”
  神武帝点点头, 道:“那批口脂谁得了??”
  “这批口脂因着?用料珍贵,配制不易,因此?总共只有十支,”赵福来道, “陛下赏赐惠妃四支,贤妃、徐才人、刘才人各得了?两支。”
  神武帝伸手拈起赵福来手上的口脂,向?乔景问道:“乔景,认得这个?吗?”
  乔景受了?一夜拷打,几次昏死过去又被泼醒,此?刻奄奄一息跪在地上,极力抬头看了?看,断断续续说道:“是?才,才人的,陛下赏,赏赐才人的,口脂。”
  “是?从你在宫中的箱笼里找出来的,”神武帝瞥了?眼金饼,“还有这两块金饼。乔景,如实招来,都是?从哪里来的?”
  乔景脸上一阵茫然,跟着?突然激动起来,紧着?嗓子叫道:“奴没有!陛下明鉴,奴没有,奴从来不曾有过口脂!”
  她重重磕头,霎时间额头上就出了?血,从散乱的头发中间流下来,让她看起来状如疯癫:“陛下明鉴,奴只见过才人用这个?口脂,奴没有这个?!”
  天子亲自审问,便是?上刑也力求风雅,是?以乔景先前并不曾用过杖刑、掌嘴这些容易破相的刑罚,都是?针刺指甲、穴位之?类的阴狠刑罚,此?刻她突然发狂,弄得鲜血淋漓,神武帝厌恶地皱皱眉,吩咐道:“带下去仔细审问,休让她发疯!”
  宦官连忙上前拖走乔景,又有宫女拿软巾擦干了?地上的血痕,神武帝揉揉眉心,一阵厌倦疲惫。
  他虽然保养得宜,精力过人,看上去更像是?四十来岁的人,但岁月毕竟不饶人,熬了?一夜也觉得极是?疲累,便起身?吩咐道:“福来顺着?口脂往下查,看看谁手里的口脂对?不上。”
  他坐着?软兜回到?飞霜殿,打起帘幕时,徐莳蜷成一团睡在御床边的竹榻上,想是?怕热,只随便搭着?他的一件淡黄袍,此?刻神态安详,呼吸绵长?,靥边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直如一尊卧眠观音,宝象美妙。
  神武帝不觉也笑起来,坐在榻边抚了?抚她的脸颊,跟着?在她身?边躺下,搂住了?她的腰。
  徐莳突然惊醒,睡眼惺忪中顺手搭上他的脖颈,含糊着?说道:“陛下回来了??”
  竹榻短小,两个?人一起睡着?更觉得拥挤,神武帝紧紧搂着?她,低低笑着?:“你可真是?,这个?关头,还能睡着??”
  没有回应,徐莳又睡着?了?,神武帝伸手扯过龙床上的薄被搭上,埋头在她香软的鬓发间,跟着?也闭上了?眼睛。
  偏殿中,应琏靠坐在床头闭目养神,昨夜送马桶的小宦官闪身?进来提走了?马桶,低声道:“找到?了?。”
  ……
  天大亮时沈青葙朦胧合眼,半梦半醒之?间,只听窗外窸窸窣窣,宫女们?已?经开始收拾打扫,山雀落在窗棂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扫帚扫过地面,落叶被推着?赶着?,簌簌作响,洒壶里倒出细密的水花,洒在甬路上,像春日的雨丝,悠悠荡荡随风飘拂。
  沈青葙的思?绪也漫无目的飘拂着?,睡眠总在即将落下时又滑开,隐约之?间,恍惚听见了?翠翎的声音:“还没醒吗?”
  还在监视她吗?眼皮沉沉的,心里也沉,沈青葙放任自己懒散一回,窝在温暖的被子里,怎么也不肯动。
  翠翎走出望春院时,正碰上小慈伴着?一个?中年美妇人从外面走过来,因着?眼生,翠翎不免多看两眼,小慈连忙站住,解释道:“翠翎姐姐,这是?我家夫人。”
  翠翎这才知道是?杨剑琼。因着?沈青葙昨夜看起来精神十分不好,所以宋飞琼连夜打发人下山去请杨剑琼过来作伴,想来也是?连夜赶路,才能来得这么早,翠翎站定了?颔首致意,道:“杨夫人先在院里安置吧,我方才去看过,沈娘子还没起。”
  杨剑琼向?她行了?一礼,神色凝重:“小女多蒙公主照应,我想当面向?公主道谢,烦请翠娘子通禀一声。”
  翠翎略一思?忖,道:“杨夫人请随我来。”
  她在前面领路,穿过繁盛的花木,走进应长?乐的寝殿,应长?乐为?着?等消息一夜不曾合眼,听了?回话时微闭着?双眼,懒洋洋向?宋飞琼说道:“只怕不是?来道谢,是?来讨说法的,我不耐烦见她,你去吧。”
  宋飞琼答应着?起身?,又听她低声补了?一句:“裴寂的事,知会她一声。”
  宋飞琼来到?偏殿,未开口时,先打量一番,但见杨剑琼身?量纤长?,眉眼与沈青葙十分相似,一看就知是?母女,不过沈青葙偏于娇柔,杨剑琼是?端丽中带着?英气,宋飞琼含笑上前,温声道:“久闻杨夫人令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
  杨剑琼看她的年纪气派,就猜到?是?女儿时常提起的宋飞琼,连忙行了?一礼,诚恳说道:“总听葙儿提起宋女官,说宋女官慈爱宽仁,待她如亲女一般,我早想当面致谢,只是?一直不曾有机会,今日得见,请宋女官受我一拜!”
  她深深行礼,宋飞琼连忙还礼,又双手扶起她,笑道:“杨夫人不必客气,十一娘温柔懂事,我很喜爱她,杨夫人也知道我膝下无儿无女,有十一娘时常相伴,对?我来说,实在是?乐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