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焚箱 第93节
  横竖现在是安全的,又都在休整,无妨多说会话,江炼背上的黏胶,也好黏合得更牢些。
  孟千姿拔出匕首,在台面上横削竖划,一时间石屑纷飞,神棍看得好生羡慕:山鬼的匕首可真好使啊,不敢说削铁如泥,但绝对秒杀一众名牌刀具了,难道段文希的字刻得那么龙飞凤舞,原来跟良器也不无关系……
  她刻了个直角梯形,拿匕首尖示意了一下那条竖着的直边:“这个就是这面悬崖。”
  又在直边距顶约1/5处刻了个叉:“这个就是崖里的那个蝙蝠洞。”
  这示意图很简洁,江炼指顶边:“这是崖顶,山鬼的营地就扎在这里。”
  孟千姿点头,又指梯形的那道斜边:“那这呢?”
  神棍抢答:“这就是山啊,我们的车子只能开到山脚,后来就这么一路攀爬上来的。”
  孟千姿说:“没错,我来之前,看过悬胆峰林一带的山谱,这片山上,确切地说,在中上段,是有不少山洞。”
  说到这儿,她运起匕首,在那条梯形斜边的中上部接连打了不少叉:“但是山里有山洞,是一件非常普通的事,除非山洞特别大、深、曲折,否则你是不会注意的——而这些山洞,恰恰都很普通,属于你张望一眼就能看到底的。”
  江炼约莫猜到八九分了,他接过孟千姿手中的匕首,从那条斜边的某个叉号处,斜拖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线,一直连通到那个代表蝙蝠洞的叉号:“两头的高度相差不大,很有可能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山洞里、其中的一个,像肠道一样,可以通往那个蝙蝠洞。”
  孟千姿笑了笑:“这就是山肠了,像肠子一样,横亘在山腹之中。”
  她先还觉得奇怪:如果那个蝙蝠洞就是白水潇落的洞,她到底是怎么落进去的?毕竟想上那个崖顶已经千难万难,还要突破数以万计令人作呕的黑蝙蝠。
  现在就讲得通了:她落的不是蝙蝠洞,而是另一侧的洞,而那个洞是在山间,即便荒僻,偶尔总会有人行路经过,当地有落洞的传说,一般情况下,年轻女子都会尽量避免进洞,但世事无绝对,湘西林深多雨,万一当时,正好下了大雨、需要迫不得已进洞躲避呢?
  经孟千姿这么一解释,神棍登时就觉得:“山肠”这两个字真是绝了,表面上看,山就是敦实厚重的一大块,大多数人会想当然地会以为它就是实心的——但如果不是呢,如果它是空腹的呢?如果它腹内也有着九曲回肠呢?
  孟千姿收回匕首,把前后面在裤腿上擦了擦,重新插回鞘里,又吩咐江炼:“还有手,拿过来。”
  第五十章【10】
  手上这点伤, 江炼觉得没太必要,而且, 待会不管是攀上还是爬下, 总还是要用到手的, 包成个熊掌似的, 反而不方便。
  他把手递了过去。
  趁着孟千姿给江炼包扎, 神棍赶紧把自己发现段文希的留书这一节给说了, 末了把酒葫芦递给孟千姿。
  孟千姿倒不稀罕那酒葫芦, 她擎在手里晃了晃, 又递还给他:“既然是你发现的,那就是太婆请你喝的,你留着吧。”
  不过,那几列字,她倒是远近左右地看了好久, 她没见过这位段太婆, 但从小听高荆鸿讲过许多关于段文希的事, 对她的学识、为人、胆略还有洒脱的做派都很是心向往之。
  江炼低声说了句:“好潇洒的婆婆。”
  这话虽是夸段文希的,但听在耳中, 比夸自己都还要中听, 有种家里出了了不起的人物,一家人都跟着沾光的成就感。
  她纠正江炼:“我段太婆下这崖的时候,应该才只三十多岁, 那时候还不是婆婆呢。”
  一时没忍住,把段文希的生平简略说了一遍, 如何在1925年就出洋读书,如何因情感遭受重创心灰意冷,周游世界三年不归。
  “我段太婆回国之后,依然辗转各地,可能是想借异地风物遣送心中郁结,加上她又对各种玄异怪事特别有兴趣,也就借机一一寻访……”
  神棍脑子里嗡嗡的,激动得手都抖了:“玄异怪事?”
  孟千姿瞥了他一眼:“是啊,而且段太婆是个学术派,从不人云亦云,坚持眼见为实,一般都是实地查访,亲自涉险,还总是尝试着用她学到的理论去解释那些匪夷所思的事儿。”
  “她有写日记的习惯,随身总带一台照相机,深入常人到不了的偏远秘境,拍过云南山地猎头族的人头桩,也拍过自称是后羿子孙、擅使红弓白箭的革家人……都是很珍贵的资料。”
  神棍嘴唇嗫嚅着:“我……我也是啊……”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征途”前无古人、独一无二,注定天涯孤旅,怎么八十多年前,就有人这么做了吗?还是个高知女性……
  留洋?他想都不敢想,他连出国都还没出过!
  孟千姿说:“我知道啊,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我七妈冼琼花听了你的经历,非但不为难你,还让我也尽量给你行方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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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非是触景生情,把追思家族先人的那份心,分出了点来便利后来者而已。
  神棍不住点头,他紧攥那个酒葫芦:“那,那段小姐,也是一个人,到处寻访吗?”
  孟千姿回答:“那怎么可能,那个年代,交通不便,我段太婆怎么说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那么多行李,让她一个人手提肩扛吗?”
  段文希出行时,习惯雇个身强力壮的脚夫、找个通晓当地土语的向导,再带个助手。
  那年头,山鬼还不流行像孟千姿这样、身边配个长期专用助理,段文希一般会雇个识文断字、民俗考察方向的男学生,一来师出有名,以“民俗”为由头,方便雇人,行事也便利;二来她探访奇闻异见时,需要有人在边上做笔头记述,而且男性相对而言,更吃得起这种穿山翻岭之苦,需要做体力活时,又能充作劳力。
  只是好的助手难找,很少人能经得住她这样忽南忽北的大切换,所以没法固定,只能临时去聘,而且,常会带来一些麻烦,段文希有时发牢骚,说是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行事来得方便。
  神棍奇道:“怎么会给她招麻烦呢?”
  孟千姿说:“你想啊,一般接受这种聘用的男学生,年纪都不大,血气方刚的,为异族风情所吸引,很容易对当地姑娘动心,那些少数民族姑娘呢,又天生热情奔放……”
  反正,男女情-事,从来就是这么情不知所起,一眼万年,总不能阻止人家男欢女爱吧,但这种邂逅欢好,往往演变成始乱终弃:那个年代,符合她的要求,能读书识字、又去研究民俗这种冷门学科的男学生,家世往往都不错,哪会真的去娶一个一辈子都没出过深山、字都不认识的夷女呢?
  他们认为是自由恋爱,来去都该不受束缚,人家姑娘可是奔着过日子去的,于是颇遭遇了一两次鸡飞狗跳,譬如族人追打到住处,又譬如出发时凿船砸车不让走。
  最严重的那次,出了人命。
  段文希是事后很久才听说的。
  只记得那是个瘦瘦高高、斯文白净的男学生,跟她去的苗寨,拜访黑苗蛊王,段文希一再提醒他要和苗女保持距离,他羞赧地笑,不住点头。
  段文希还以为他听进去了,离开苗寨时,一切都很顺畅,她给他结清了工钱,在省城昆明分开。
  谁知道,他还是招惹了黑苗女人,被落了蛊,苗女的蛊,很少会短时间内发作,一般都给情郎一个宽限的时间,比如一年内回来迎娶、自会帮你解蛊。
  那男学生大概是负心背誓,没有回去践约,落了个肠穿肚烂的下场,死得极其痛苦。
  事情传到段文希那儿,她长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只是那以后,再也没用过这种助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