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嬴鱼 第171节
  此时月亮已经西斜,正是一天中最黑暗对困乏的时候,汤榆下去安排秦鱼启程的事,屋里只剩下秦鱼和白起两个人。
  秦鱼问道:“我一会就走,你什么时候走?”
  白起并不意外秦鱼会猜出秦王给他的王令同样是召他回咸阳。
  有着秦鱼被君王猜忌在前,对秦王将自己召回,白起居然有一种莫名的轻松感。
  白起道:“我会比你晚些天回咸阳,毕竟秦魏正在交战,我得先把军务交接妥当,才能回去。”
  秦鱼感叹:“咱们今日分别,不知道下次相见,是在
  何时何地?”
  白起:“回到咸阳,自然就能见到了。”
  秦鱼摇头,他有感觉,他此次回咸阳,前途莫定,不敢轻许以后。
  秦鱼问白起:“君以后,有何打算?”
  白起诧异的看了眼秦鱼,道:“自然是继续为秦国征战。”
  秦鱼笑道:“武安君,听我的,你回咸阳之后,就上交虎符,跟大王说你身体病痛难忍,要回郿县养老。”
  白起笑道:“可是,我能吃能喝,身强体壮,没有伤痛,为什么要放着好好的封君不做,要回老家养老呢?”
  秦鱼拉着白起的袖子,不去看他,只盯着如豆灯火,道:“咸阳有什么好待的?你玩不过他们的,小心引火烧身。”
  “我前几l日见到了一个非常有才华的人,他跟我说:‘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合该急流勇退,带着荣华和财富远去。武安君,人生在世,不是只有征战和荣誉的,我听说,您只有一个儿子?您为秦国征战一辈子,打下无数座城池,都没想过,等您时过境迁,名气散去,您的子孙要如何过日子吗?
  还有您的妻子,我听给她看病回来的医者说,她是因为听说你在战场上杀人无数,夜里惊惧睡不着觉才得病的,后来听说您在上党攻赵,不仅没多杀一个不该杀的人,还接受了大笔的俘虏,她觉着这都是您的福报,病情不仅没有加重,如今都能起床了。”
  “武安君,您前半生在外征战无数,现在,也该到了享天伦之乐的时候了。”
  白起:“......你对我的妻子,到是知道的挺清楚的。”
  秦鱼说的这些,他自己本人都不知道。
  秦鱼低眉浅笑:“我知道很多事,很多你们都不知道的事。武安君,听我的,您回老家,要对大王恭顺,不要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白起深深的皱起眉头,盯着秦鱼半边露在灯光外,半边隐在灯光里晦暗不明的脸,道:“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秦鱼深深叹息,揉着突突直跳的额角,道:“不好说,不能说,不敢说。”
  白起:“......好。”
  秦鱼猛然抬眼去看他,问道:“您这是...答应了?”
  白起慢慢点头,仔细分
  辨着秦鱼这一瞬间惊喜的表情,心道,这小子,定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连他都不能说。
  秦鱼真心喜悦道:“太好了。我说,您即便回了老家,也别闲着哈,多著几l本兵书,流传后世,让子孙知道,老祖宗们不仅有《太公兵法》、《孙子兵法》......还有《白子兵法》..呃,不如叫《武安兵法》?但总之,您一定要给您的兵书起一个威风又霸气的名字,让后世人都知道您是我们的战神,多威风,多荣耀,是吧?”
  白起轻笑一声,用手掌盖住他的眼睛,道:“离鸡叫还有一会,你先睡片刻。”
  秦鱼眨眨突然黑下来的眼睛,突然觉着疲累不堪,他也不再强撑,顺势一倒,枕着白起的大腿,蜷缩着身体阖上了酸涩的眼睛睡着了。
  白起伸手一扬,将自己半幅大氅都盖在他的身上,抚摸着他的背脊,看着如墨的黑夜,心道,这孩子,也太听话了些。
  让他睡就睡,让他回咸阳,他就得回咸阳。
  秦鱼在鸡鸣十分就起床收拾自己,用过早膳,与住在他府中的诸位官吏门客郑重告别之后,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上了自己的轺车,迎着初升的朝阳朝咸阳走去。
  他并没有将自己要回咸阳的消息告知百姓们,路上的百姓们见到他的轺车,只当安平君又要出行巡视去了,因此并不很在意。
  秦鱼在行使平稳的马车上补了一觉,然后在入夜修整的时候,带着几l人轻骑离开车队,与已经等待随行的人会和,渡河朝西而去。
  秦鱼一路轻车简行,不做耽搁,只用了十多天的功夫就从遥远的山东之地回到了咸阳。
  他路过栎阳,但他只是遥遥看了一眼,没有去看自己的大母和母亲,还有已经相继出生,但他一眼也没看过的小侄女小侄子。
  他直接回咸阳,他从外归家之后第一个去见的,应该是自己的君王,而不是他的亲人。
  秦鱼到了咸阳之后,也没收拾自己,直接风尘仆仆的进宫去见秦王。
  秦王正在与范雎议事呢,秦王听说秦鱼来了,吃了一惊,道:“快让他进来。”
  看到秦鱼的第一眼,秦王就不由睁大了眼睛,差点没将眼前披头散发满身尘土脸颊凹陷的野人给认出来。
  倒是秦鱼,一见到秦王就大哭着扑在秦王的身上,边哭嚎边往他身上蹭脏污:“啊啊啊大王啊,我差点就见不到您了,好多刺客追杀我,我差点就回不来见您了啊啊啊啊啊......”
  秦王接住秦鱼轻飘飘的身体,听到他的哭诉,倏地抬头,眼神锋利的超范雎射去。
  范雎原本就被秦鱼这形容模样给震慑住了,这还是那个活的比公主还娇贵的安平君吗?等听到他的哭诉内容的时候,心下暗叫不好,果然,不好的念头才升起,秦王锐利的视线就射过来了。
  范雎先是被秦王给惊了一下,然后一愣,再然后露出一个苦涩的表情,将头转过去,似乎很受伤的样子。
  倒是将秦王给看的有些将信将疑了。
  他召秦鱼回咸阳,秦鱼好好的,怎么会招致刺杀?
  秦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范雎。
  因为在他心中,是他在听了范雎的“谏言”之后,才将秦鱼召回咸阳的。
  秦王当然没有范雎说自己做了一个梦他就傻乎乎的坚信不疑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秦王对范雎话里话外的意思非常明白。赵鱼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他在的时候,秦鱼会俯首于他,等他不在了,太子柱并没有与之相匹配甚至是高于的能力去降服赵鱼,让赵鱼继续为他卖命辅佐于他。
  秦王不知道赵鱼是怎么得罪了范雎,让范雎这样往死里搞他,但有一个事实秦王不得不承认,太子柱,并不是个能力突出的人。
  一个能力并不突出的人,并不会因为他做了秦王,突然就聪明绝顶了起来。
  范雎进言的目的不在于他这个秦王,而是在太子啊。
  他如今就剩太子柱一个儿子了,难道他会眼看着儿子江山不稳而无动于衷吗?
  秦王将秦鱼召回来固然有自己的私心,但他并没有想要秦鱼的命,更没打算苛待于他,若是范雎私自半路截杀于他,那就是犯了他的忌讳了。
  秦鱼在秦王的怀里大哭特哭了一番,最后没了声息,秦王一直在等他哭完,甚至为了不让他哭的不顺畅噎着自己,还一直在抚着他的背脊给他顺气。
  正当秦王给他顺气顺的心里发火不耐烦的时候,秦鱼哭着哭着没了声息了,秦王纳闷将他翻过来一看,
  秦鱼已经双颊泛红双眼合拢......睡着了?
  秦王用手背去试探他的脸颊,脸色大变:“叫巫医!!”
  咸阳宫顿时忙乱了起来,秦王将秦鱼放倒在自己的软垫上,一边心焦的踱步,一边等待巫医的诊断。
  侍奉秦王宫中的巫医,实际上是扁鹊派来的弟子,很有竞争力会成为下一任扁鹊,因此,这位巫医的医术在本时代而言,是很高明的。
  巫医诊断之后,对秦王道:“禀大王,安平君这是累着了,有些发热,等臣去熬一剂汤药,看能不能退热吧。”
  秦王:“你亲自去熬,务必将安平君给治好。”
  医者领命,离开去熬药了。
  秦王又去看了秦鱼一眼,见他翻来覆去的睡不非常不安稳,就对范雎叹道:“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从小就体弱,好不容易长这么大,三天两头的就遇到刺杀,说不定哪天一个没看住就没了。”
  范雎笑笑,回道:“安平君洪福齐天,定会没事的,大王要保重自己,不要太担心了,损伤了自己。”
  秦王摇摇头,怅然道:“希望如爱卿所言吧。方才咱们说到哪里了?”
  范雎道:“如何安置投奔秦国的越人的事,方才已经议的差不多了,剩下的臣会按照惯例安排起来,如今安平君归来,臣就不再打扰,这就退下了。”
  秦王:“如此,寡人就不留爱卿了。对了,岭南送来许多今年新制的红糖,爱卿走的时候去看着拿上一些吧。”
  范雎:“臣,多谢大王赏赐。”
  如今红糖可是一种比精油还要珍贵的稀罕物,秦王让范雎自己看着拿,就是任由他想拿多少就拿多少的意思,其中恩宠,可见一斑。
  范雎心中,却是一阵阵的发寒,他平生第一次,好像意会错了君王的意思。
  等秦鱼醒来的时候,他只觉心口发闷,想要用力起身,却哇的一声吐了一口黑血出来。
  秦鱼看着这口黑血,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这是怎么了?
  有各种人说话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又远去,秦鱼任由巫医给他灌汤药揉胸口的折腾,等折腾完之后,室内安静下来,秦王坐在他的身边,说他:“寡人让你回咸阳,你慢慢回就是了,做什么把自己弄成
  这个样子。”
  秦鱼看着秦王越发苍老的面容,从他的角度望过去,记忆中他一直挺拔的背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佝偻了。
  秦鱼虚弱道:“我遇到了刺杀,只想着大王这里是安全的,就只想着回来,没想其他的了。”
  秦王点点头,道:“你说的对,寡人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秦鱼看着秦王,秦王看着秦鱼,两人两相对视,秦鱼的眼睛澄澈无比,里面都是信任和眷恋,而秦王的眼睛却是风云变化,波涛汹涌,带着满满的审视和平叛。
  两人静默着对视,什么都没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秦王心想,这个孩子有七巧玲珑心,最得王宫里的小宫侍的喜欢,范雎对他说的话,恐怕这个孩子已经知道了,所以才这样急着赶回来见他的。
  这孩子身边也不缺能人,说不定早就做好了被刺杀的准备?这孩子该不会以为刺客是他派去的吧?
  如果赵鱼明知道自己派去刺客刺杀他,他还用这样信任的眼神看着自己,那他,可就太可怕了。
  良久,秦王问秦鱼:“赵鱼,你想做秦王吗?”
  秦鱼笑了,他笑的很平静,回答道:“不,大王,我不想做秦王。”
  秦王:“怎么会没有人想做王呢?”
  秦鱼起身,秦王帮他倚在床脊上,还将被子给他往上拉了一拉,不让他受凉。
  秦鱼握住秦王的手,道:“大王,还记得您第一次带我去宗庙祭祖,出了宗庙后我问您的第一句话吗?”
  秦王仔细回想了下,有些不确定的道:“你问寡人,你还能以秦为氏,叫自己秦鱼吗?”
  秦鱼笑道:“是啊,我还能叫自己秦鱼吗?”
  “您跟我说,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只是要跟人介绍自己的时候说自己是赵鱼,否则您会很没面子的。”
  “这是体统。”
  秦王感叹道:“是啊,这是体统。”
  秦鱼:“大王,我是秦鱼,也是赵鱼,因为在我的心中,在体统那里,无论我是小宗秦氏,还是大宗赵氏,都没有差别,不是吗?”
  秦王默然不语。
  秦鱼看着秦王,想要一个肯定,还有一个解释。
  肯定他秦鱼没有夺志做王的心思,解释他秦王心中到底在担心什么。
  但是秦王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