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席则拂去她发梢上沾浮的柳叶,言语轻缓:“奇特在何处?”
  “就是突然发现这个世上有一个人和你思绪想通想法一致……嗯,然后心里就有种奇怪的感觉。”盛清清眨着眼解释道。
  “思绪想通想法一致。怎么说?”席则一手搭在膝上,一手侧放在身边的草地上,他脊背挺直姿仪有方,昏暗的月色也掩不住芝兰光华。
  盛清清笑了笑:“小哥哥,你看……”
  席则闻言眸子微动,目光随着她慢慢抬起的另一只手动了起来。素白修长的食指立在悬吊着的玉佩之下。
  干干净净的指尖之上突有一缕白光飘忽而上,细长的白光慢慢地没入玉佩之中,那明明灭灭将暗将息的一点萤光在刹那之间明亮了起来,原只有几粒细沙般大的光点一息之间便有米粒大小,到最后更是仿若有人置了一只萤火虫在里面,黄绿的光芒不盛,朦朦胧胧的充盈了整块的玉佩。
  盛清清见席则紧盯着玉佩不做声,还想着莫不是自己的智慧把人给吓着了。说起来她确实是个聪明人,当初捣鼓出这种玩意儿的时候才不过七岁呢,别人家的小屁孩儿还只会追在大人的屁股后面要棒棒糖,而她却已经开始了发明创造。
  她老盛家祖宅后面有一片花海,里面有好几个被她老盛家祖宗捉住的花妖,因为老妖怪在,那里的花开的特别好,每到了夏天总有无数的萤火虫飞涌去,花海萤光好看的不得了。
  她看到那萤火无端地就冒出了这么个点子……要知道,这种玉佩可是她七岁弄出来的……她啊真是个天才。
  “我以前也有这么个玉佩,不过后来不知道被丢哪儿去了。”本来就是一时兴起弄出来的小玩意儿,即便是灵玉制成的玉佩她也不怎么放在心上,灵玉放在一般人手里算是避妖敛息的好物件,但是盛家世代捉妖底蕴丰厚,灵玉那玩意儿她储物袋里有好大一块呢。
  席则蓦地看着她,沉默了半晌,突地展颜轻笑,清雅淡和:“那还真是有缘。”
  可不是……有缘极了吗。
  他抬手接过玉佩,刚一离她手,那萤光又渐渐地散去,霎时恢复了初始的模样。他将玉佩带回腰间,又侧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猛然盯着远方的山峦,他缓缓问道:“怎么了?”
  她略有兴味儿地回道:“有小妖寻我呢,应是有什么急事。”
  “现在要去?”席则出口的虽是问句,但已然站起了身来,他瞧她那模样便知道她不会继续留在这无聊的新学诗会上了。
  盛清清抱着檬星星起身:“这地方着实没趣,小哥哥要我和一起去兴阳山逛逛吗?”她见席则似要开口,以为他要拒绝,又道:“咱们一起去兴阳山的妖怪窝晃荡晃荡,好叫那些妖怪知道小哥哥你是我的人,免得他们不长眼的总捉了你去。”
  她现在在兴阳山还是很有威势的,嗯……至于其他山头没怎么去过那些妖怪也不知晓她小仙女的名头,要不然……等过几日也去晃晃好了。
  席则点了点头,他也觉得这诗会无趣的很。
  盛清清见他答应,不由弯唇含笑。一把将檬星星揽在怀中,又扯了一张速行符贴在它的脑门儿上,她做完这事儿手刚一放下便落入了一处微凉。
  她诧然低头,那骨骼匀称白皙修长的手轻轻地将她的手握住,初始相触的微凉散去,他手心的热度透着肌肤慢慢渗入,明明温度不高,却偏生生地叫她心尖儿一烫。
  “走吧。”席则牵着她的手往上抬了抬,他面目平和:“这样快些。”
  盛清清含糊不清地应了两声,兴阳山又有讯息传来,她转眼便将那份不自在丢到了脑后,举步往前离开了十八书院。
  溪岸边的两个身影消失,‘盛洺展’凝视着不过转眼便没了人影的地方,有些遗憾:“来晚了一步,小姑娘居然走了。怎么就那么巧呢?”他刚来她便走了,真是无缘。
  耳边风声呼啸,耳廓的热度和红意总算是散了去,席则状似无意地又偏头看了看她,脑海中回荡着老师说的话。
  ‘怕不是什么熟人吧,我瞧着你整晚都望着下面呢。’
  ‘你要知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
  盛清清带着席则停在了一块巨石上,四周皆是高树环绕,有荆棘荒草,她寻了好半天才在一颗灌木下看到了蹦跶老高的雪灵芝。
  盛清清与席则一前一后地跳下了巨石,走至了雪灵芝身边。雪灵芝依旧是往日的那副模样,它朝着盛清清恭敬作揖,对于她身边的席则不问也不看:“上仙,小妖有故友发现了棠羽的踪迹。”
  棠羽这名字一出,不止盛清清正经了起来,就连席则也眉目微敛。
  “何处?”盛清清也不拐弯抹角儿,直接便奔向主题。
  雪灵芝格外的有礼,它又弯了弯腰,头上的白蘑菇随着它的动作摇摇摆摆,看上去甚是喜人:“秦州长宜地界。”
  秦州距离京都不远不近,按照正常的马车速度需要将近两日才能到,用上速行符的话,时间这一方面倒也不用太过在意。
  只是……
  “消息可靠吗?白跑一趟可就不好了。”
  “应是没错的,长宜地界发现了带露海棠。”棠羽的标志带露海棠盛清清也是见过的,她追了棠羽好些时日,也知道那玩意儿是棠羽剥了人皮后喜欢留下标明己身的。
  “行,我知道了。”盛清清一听到带露海棠四字,想着这秦州长宜是非去不可,她总是得去看看的,这棠羽留着一日终是个祸害。
  雪灵芝见她说完话沉思不语,知晓也没它什么事儿,双手合十默念了几句佛经后拱手离开。
  “上仙,长宜是个好地方。”雪灵芝似乎想起了什么,往灌木丛钻去的身子停了下来,又开了口。
  “你去过?”
  “没去过。”雪灵芝笑了笑,它的眼睛极小,这一笑便只剩下一条细缝了。盛清清弯腰低看着它:“你没去过怎么知道那是个好地方?”
  “我见过一幅画,在冰天雪地里刻画在冰层上的画,和尚告诉我那是长宜。很漂亮。”
  盛清清摸了摸下巴:“是吗?那我可要趁此机会好好去看看了。”
  晚风吹得树叶飒飒作响,月华倾泻在林间落在地上只余下斑驳的影子,雪灵芝早就没了身影,席则理了理衣袍先开的口:“清清,你要去长宜寻那棠羽?”
  盛清清歪着脑袋看向他:“小哥哥也知道棠羽?”虽说朝廷设立了专门针对棠羽的暗处机构,但是这事儿也不是人人都知道的,按理说应该算是一级保密,毕竟真要闹出去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麻烦。
  席则颔首,坦然道:“知道。”
  第三十八章
  夏日的晚间虫鸣鸟叫不绝于耳, 林间的微风带着白日遗留下的燥热, 那阵阵热风吹得盛清清心中也多了几丝颓意。她放下檬星星让它自去林间玩耍, 檬星星得了话一溜烟儿便没了影子,它好久未曾和那条竹叶青玩耍了,想着去好好‘交流交流感情’呢。
  怀中没了檬星星那个小火团儿, 霎时觉得整个人都凉快了起来,盛清清在树上寻了个好位置, 翻身一跃坐了上去。席则仰头看了看她,转身飞至她身边一手撑着树干立着不动。
  两人一人立着一人坐着, 天幕星海平添了几分寂然宁和。
  “我暗中主管棠羽之事。”席则理了理思绪, 慢条斯理地说起了刚才的棠羽之事。
  当今圣上是先帝的嫡长子,自小便是按着敦和明君的方向培养的,虽然沈瑜归一向在女色上面拎不大清,其他方面无疑趋近完美。他性亲和善待人,御下之术登峰造极,先帝除了当今外还有四位亲子都正值壮年, 却无一不是在这位圣上之下服服帖帖尊皇尊上。
  沈瑜归历来信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皇室子弟中除了个不喜朝政之物的晋王外, 几乎都有实差。
  他表面主管礼部之事,但暗中更多的是追查棠羽。
  “那次在九明山……”席则顿了顿:“在九明山落到妖物手中盖因探听到棠羽踪迹,走得匆忙忘记了玉佩。”
  “就是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盛清清托着下巴, 说到九明山她就想到了她家小哥哥出锅的样子,似有回味地砸吧砸吧嘴,肩靠着树干侧了侧头:“小哥哥, 都说美人出浴勾人缠魂,在我看来都没你出锅来的好看。”
  席则:“……”你这话说的,这是拿他当盘儿菜来的?
  到底是习惯了对方那跳脱又诡异的思维,席则不过微微有些尴尬后便恢复了常态,他低了低头正好瞧见盛清清托着下巴闭眼晃脑的小模样,脑子里有白光闪过,他突地点了点她额头,开口道:“小色鬼。”
  盛清清被他这一戳一说,脑袋也不晃了眼睛也睁开了,不开心地抬手扯住他的衣袍带子,勾着唇眯着眼一副纨绔样,她装模作样地嘿嘿笑了两声扶着树站了起来:“公子既然叫了我色鬼,我自然要对得起这个称呼才是。”
  席则也不惊慌,笑看着她:“你待如何?”
  对方不急不忙,连初始的羞赧都没了,盛清清晃了晃揪着他衣袍带子的手,一脸地恨铁不成钢:“小哥哥,我都要把你衣服剥了,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呢?”
  席则撑着树干的手拦在盛清清的身后,他未曾碰到她,但那柔顺的黑发被风吹拂缠绕在他的腕间,细细轻轻的痒意好似顺着经脉窜入了他的心海。
  他不动声色地微倾身体,从另一个角度恍然一看竟有种将人半揽在怀之感。
  “我应当有何种反应?”他低声问道。
  盛清清放下手中的衣带,长吁短叹:“小哥哥,你这么单纯真是叫我不忍下手。”
  席则双唇轻抿,骤然一笑,他那素来清淡的声音多了些暖意:“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了?”盛清清听见他说话,反射性地抬头。
  高大的人影朝着她压了下来挡住了头顶的月光,她半扶着树的手臂被一只手按了下来,微凉的手掌盖覆在她的手背上,手指穿过她的指缝扣在她的掌心,快速地环在她腰间,身体遽然一轻整个人便歪在了一个萦绕着清香的怀抱中。
  这一系列出乎意料的事情弄得盛清清一怔,待到她回神时两人已然立在了树下,飘落的树叶从她脸颊边滑落顺着裙摆悠然落地。
  “我想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之法颇好。”席则低眸看着她少有的呆滞表情,屏气凝神以免自己失态:“若是被你轻薄了,吾轻薄回来便好。”
  盛清清微微张开嘴,依旧半歪着他的怀里:“小哥哥你以前被轻薄了也这么干吗?”
  席则摇了摇头,努力保持着面色平淡道:“事需对人。”若是别人哪里近得了他的身,自有单怀帮他解决了。至于妖……这些年他玉佩从未离身过,从九明山那日起统共也就两次而已,而且最后还全都被她砍了。
  事需对人也就是差别对待?盛清清听见这话莫名心中一动,她略略挣扎了一下,席则淡定地收回手背在身后静静地看着她。
  盛清清痛心地捂着胸口:“小哥哥,说好的单纯呢!”这和她设想的不一样啊!
  席则眼帘微掀,那双清透的眸子含着疑惑地回应她的痛心疾首。那副无辜清淡的模样看的盛清清眉心直跳,她咽了咽口水,好吧,她家小哥哥看上去好像还是挺单纯的。
  她撑着树,仰头望天……我有错,我有罪,我居然有一瞬间以为我家小哥哥在反调戏我!我怎么能用这么无耻这么阴暗的想法去揣测我的小哥哥呢!
  她暗自唾弃了一番自己,捋了捋自己的思绪,转身正视着暗暗观察她表情的席则,双手扯住他的广袖,一本正经道:“小哥哥,下次这种事情放着我来!”
  席则:“……”不,他拒绝。
  明明这种事情他来做比较合适不是吗?
  两人相顾无言,直到檬星星拎着竹叶青回来了才打破了这有些怪异的气氛。
  檬星星自打那次捉住这条竹叶青之后,每次来兴阳山都喜欢拉着竹叶青的甩着玩儿,它一爪子舞着蛇一爪子揪了一棵草:“主人,你们谈完话了吗?咱们什么时候去那秦州长宜呢。”
  盛清清哎呀了一声,他们刚才光顾着干些不正经的事儿去了,正事儿倒是才谈了一半。
  “我打算明日一早用速行符去那边一趟,赶在晚间回来。”她今晚是肯定去不成了,一会儿还得回家去,免得娘亲担心。
  “我与你同行早去,我晚间却是不一定回来的。”席则又加了一句解释道:“长宜那边出了些事情,我得去处理。”他不止管棠羽之事,其他的各地诡异之事也多会暗中交到他手中,昨日长宜那边递了暗信过来,信中之事倒是与棠羽无关,但也不是什么易事儿。他手下的那些能人异士都是当今圣上招揽来的,有两个昨日晚间已经先一步去了长宜,那边传来的消息不算好。
  盛清清点点头:“好啊。”
  “你多关注棠羽之事,可要去看看异阁暗档?”花妖棠羽之事缠他多时,清清既然有意除她,他也正好搭把手。
  “可以吗?”盛清清道:“我能看吗?会不会不大好?”到底还是机密呢。
  “无甚不可。”异阁圣上早已全权交由他负责,保密的对象也就是一些普通人,清清的话,没什么不可以的。
  见他如此说,盛清清自然应下。当初钻到药谷来的那只兔妖告诉她有关棠羽的事情都是道听途说来的,她对棠羽其实算不得了解,但是异阁不同,这些年与棠羽有关的剥皮抽血案皆有记录在册,哪怕发现不了什么,了解了解也好啊。
  “我们什么时候去呢?”盛清清问道。
  席则看了一眼天色,大概估摸了一下时辰:“现下还早,去一趟异阁我再送你回去吧。”
  盛清清点头,她嫌弃地看了一眼扯着竹叶青玩的正高兴的檬星星:“笨熊,你够了!你再这样,我都差点以为你爱上它了!”
  檬星星眼睛瞪得溜圆,一把将那竹叶青丢到了树丛了,它举着爪子道:“主人,我眼光没你那么差!”说完,它还煞有其事地斜了一眼整理衣襟的席则。
  盛清清一巴掌拍在它脑袋瓜子上,阴测测地扯了扯嘴:“傻熊,你再说一遍看看。”
  那阴测测的笑容实在是渗人,檬星星机灵地扒住她的裙摆,亲昵地蹭了蹭:“主人,我什么都没有说啊。”
  盛清清瞅了一眼它刚才抓过蛇转眼又扒着她裙摆的爪子,恨不得拎出摇天剑把那爪子给它剁了:“给我把你的熊掌挪开。”
  檬星星一个激灵连忙撒手,有些委屈地吸了吸鼻子,盛清清一把拎着它的颈部拉了起来,一手穿过它的腹部抱了起来。席则非常自觉地握住她空下来的手,因为有事,原本打算的晃荡兴阳山的事儿暂时搁置了,按着席则指的路,两人去往了大靖朝廷暗地机构异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