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244节
  “既如此,我授你夷离堇一职,仍居蒲类海。”邵树德说道:“不过,值此用兵之际,你需征集丁壮,为我征战。”
  “谢大汗。”阿布思欣喜再拜。
  “天生英明无上可汗,你的国土东到大海,西至阿尔泰山,在你幸福的统治下,无论是圣峰八河,还是别失八里(夏都)、高昌(冬都),都将载歌载舞,称颂赞美。”又有一人上前说道。
  “你叫什么?”邵树德问道。
  “可萨部的阿里骨。”
  “你是可萨部的,那么当初为何没投靠庞特勤?”邵树德奇道。
  回鹘其实是分核心部族和外围部族的。
  以药罗葛为核心的内九姓(后期加了阿跌氏,变成十姓)是回鹘正统自己人,以仆固、同罗、浑、契苾、葛逻禄等为外九姓,说白了就是外围臣服于回鹘可汗的部落,毕竟一个草原帝国不可能仅仅只有一个人种或民族。
  可萨是内十姓之一。
  西迁之后,因为可汗还没死,庞特勤在焉耆自称叶护,仆固俊名义上也臣服于他,“众至二十万”。一般来说,回鹘核心十姓的人都跟姓药罗葛的庞特勤混了。
  “昔年回鹘灭亡,一部南下唐境,一部东归契丹,一部南下甘州,一部西迁,其实还有人没走……”可萨解释道。
  原来,回鹘汗国西部靠近阿尔泰山一带,有许多部落没走(可能还混有部分黠嘎斯人),他们被仆固俊羁縻统治,听命于高昌,可萨部(只是整个可萨氏的一部分)也在其中——这部分人在辽时被称为“粘八葛”,后来与西迁的鞑靼融合,可能还有一部分高昌回鹘北上,演变成了“乃蛮”。
  “你还有多少人?”邵树德问道。
  “只有三千兵。”阿里骨苦笑道:“部落被大汗的兵马抄了,我在西州听闻,连夜遁回,不意又遭到折将军迎头痛击,遂降。”
  “原来如此。”邵树德点了点头,道:“你部丁口已为大军俘虏,朕也不好随意要回,不过可以把你的亲族家人发还。”
  “谢大汗。”阿里骨大喜。
  “朕授你达干(将军)一职,以后就带兵为我征战。只要建立功勋,女人、牛羊总会有的。如果抢到财物,朕为你做主,把丁口赎回来。”
  “遵命。”阿里骨应道。
  这两人之后,邵树德又接见了几个首领,兵马其实都不多,惨兮兮的。
  邵树德慰勉一番,分授职务。
  这样一搞,他的画风也有些变了……
  身边一堆梅录、达干、夷离堇、林牙,渐渐把汗国的职务填充了不少,如果此时在北庭立国,这个还有些简陋的朝廷骨架竟然可以粗粗运转了,当然是以草原汗国的方式运转。
  简单来说——
  阿啜梅录是他的王庭宰相,与各部落打交道,还是负责老本行,主管财税。
  阿里骨是汗国中枢的将军,指挥着一支两千人的部队,如果他威望足够高,也可以指挥汇合而来的部落兵,回鹘汗国时代就是如此。
  阿布思等人是夷离堇,有自己的部落,臣服于大汗。
  操,他这个大汗越来越正宗了。
  平定西域之后,得把他的汗庭与即将改革的北衙枢密院、理蕃院融合一下。更准确地说,得把他在草原的资产与中原的资产进行重组,合二为一——这两份家业,都是我挣下的,不如互相换股,合并上市。
  首领们离去之后,城内又有摩尼教僧侣来访。
  邵树德本不是很感兴趣,但耐着性子与他们聊了聊。
  他们之所以态度大变,可能是被武夫滋扰了。毕竟这个年头,是个人都知道寺庙有钱,不敲骨吸髓一番是不可能的。
  但邵树德还是接见了他们的拂多诞,因为在进攻西州及其他地方的时候,有可能用得上。
  再者,他现在需要尽快稳定北庭的局势,原因是离冬天不远了,再打来打去,这个冬天怕是要饿死冻死不少人——肯定冻饿不了他的大军,因为他们有牛羊,这会已经在抓紧养膘,且军队是暴力机器,可以抢掠补充消耗,但如果百姓大面积饿死也不是个事。
  摩尼教在地方上的影响力不小,如果他们愿意相助,在大军的威慑下,还是比较容易取得表面上的臣服的。
  摩尼教拂多诞走后,又来了佛教法师。
  这帮人更是无耻,还送了一些敏感的礼物。邵树德看到后,无力拒绝,心照不宣地收下了。
  “若果如法师所说,毗伽可汗连遭失败,高昌人心惶惶,朕就放心了。”邵树德说道。
  西域的僧侣与中原大不一样。他们在社会上控制着大片田地、商铺和庄客部曲,在政治上深入参与各项大政——或许不直接参与,但间接影响是肯定的。
  “过几天你随朕南下吧。”邵树德说道。
  王彦章部已经南下了。
  庭州附近的兵马明天再休整一日,后天就将南下,加入到围攻高昌的行列。
  邵树德要比他们晚一些,因为他在等西北边的部落首领来拜见。
  朱瑾西进后,打了几仗,随后不断招抚,渐有部落首领愿降。
  他现在已至故大漠州都督府(今阿勒泰)一带,这里理论上都是高昌回鹘的领土,当地部落向高昌臣服。但实际上是墙头草,立场很难说。
  朱瑾至今还未碰上葛逻禄人,但邵树德觉得他只有四千战兵,有点少了,于是令王建及、贺瑰二人率四千骑北上增援,顺便压服各个部落,令其来降。
  打仗只是一方面,建立自己的秩序,才是最关键的。
  第082章 出来吧!
  八月初三,飞龙、金刀、飞熊、铁骑等军次第南下,经独山守捉城南下,越过天山垭口,进入到了吐鲁番盆地。
  邵树德在当天晚上接见了来自沙陀碛(今古尔班通特沙漠)及更北边的几个部落首领,慰勉一番,分授其夷离堇之职。
  这些部落实力都不强,大的一万人,小的只有一两千人。听闻曾有一个大部落,可出兵五千,但被朱瑾趁夜偷袭给剿了。理由是需要筹集牛羊杂畜过冬,不如挑最大的打,再让小部落畏惧,进献一批,则库藏丰盈矣。
  现在一算,陆陆续续投靠过来的部落人口有六万多了,缺点就是男丁较少,难堪大任。
  八月初四,邵树德离开了庭州,带着银鞍直七千余人、铁林军骑兵两千、蕃兵八千,直奔西州而去。
  而此时高昌城内,第三代仆固天王毗伽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怎么办才好。
  偰元助坐在胡床上,轻拈着胡须,沉吟不语。
  君臣二人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份用汉文书写的请罪表,表上已经盖了亦都护的宝鉴,以及“大福大回鹘国中书省门下颉于迦思诸宰相之宝印”。
  “大福大回鹘国”就是高昌回鹘的大名、正式国号。
  国君、宰相都用印了,那么意味着这份请罪表已经生效,唯一的悬念就是何时发出去了。
  “大汗可已作出决定?”廉祐问道。
  他与偰元助一为左相,一为右相,是可汗的左膀右臂。
  而且,作为国中少有的诗书传家的豪族,他们也颇有能力,治理国家井井有条,深孚众望。
  在场三人,可以说代表了整个大福大回鹘国。
  “北庭是否真的完全丢失了?”毗伽问道。
  他今年才二十五岁,在位不过数年,雄心壮志自然是不缺的。不然的话,也不会亲率大军,东进伊州,与夏人大战。
  但是结果十分惨淡。三场战斗,三次可耻的失败,上万勇士丧命于沙漠山岭间,让他的地位受到了极大的动摇。
  “纵然还有残军在抵抗,也坚持不了几日。夏军三十万,即便是号称,十余万人总还是有的,而北庭的男女老少加起来,也不足十万,如何能抵挡?”廉祐摇了摇头,说道。
  他有些叹息。
  当初安西回鹘尚未分裂时,有众二十万,那会应该是他们最强盛的时候。奈何内斗了这么多年,实力已是大衰。整个大福大回鹘国,也不足三十万人,还折掉了北庭、伊州,光靠高昌、龟兹、焉耆等地,基本是顶不住了。
  “那高昌是否还能守住?”毗伽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大汗想怎么办?”偰元助问道。
  毗伽神色阴晴不定,显然内心在做着激烈的挣扎。
  其实,不是没有人向他提出过西迁的建议。
  他们本来就是从草原上过来的,迁徙是常态,跑路并不可耻。可没想到自己拐弯抹角说了两句,两位宰相却坚决拒绝了,让他匪夷所思。
  后来一想,明白了。
  他们哪还是什么游牧家族啊?偰氏、廉氏在城外有大量的庄田,自己又读中原的诗书,信奉男耕女织那套,早就不想跑了。
  在这个时候,毗伽可汗就要嘲笑他们两句了,我好歹还长得像汉人,你们两个自己拿镜子照照,除了衣服之外,哪一点长得像汉人了?
  另外一点导致他们不愿意跑的因素,大概就是偰家、廉家都是好多代的摩尼教世家了,教区不跑,他们多半也不会跑。
  毗伽隐隐听说,摩尼教在西边的日子不太好过,如今这个东方教区似乎是发展得最好的了。在教士们用粟特文写的诸多文书中,大福大回鹘国经常被称为摩尼教“最后的乐园”。
  他们舍得跑吗?
  毗伽可汗信佛,不信摩尼教,现在越想越气,恨不得把那帮人挫骨扬灰。
  “大汗若想战,那就战吧。”偰元助叹了口气,道:“城内还有军士两万余人,虽然士气低落,并不至于不堪一击。若战事不利,我等自拥你去唆里迷城。”
  廉祐诧异地看了一眼偰元助。
  毗伽有些感动,连声道:“还是右相好,还是右相好!不过,这仗该怎么打?”
  “全凭大汗自决。”偰元助拱了拱手,道。
  “这……”毗伽可汗无语。
  他这不是没主意了么?想要你们出点妙招的,结果就这样?
  他的目光又落道了请罪表上,然后像被烫着了一样,赶忙转开。
  传了两代的基业,如何能折在自己手上?没了高昌,还能找到更好的落脚之地吗?
  “嘭!”毗伽可汗一掌拍在桌上,五指屈起,将请罪表抓了个稀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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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极十四年八月初十,高昌城外旌旗如林、冠盖如云。
  邵树德在宫廷卫士的簇拥下,巡视四周。
  “陛下。”臧都保亲自上前,躬身行礼。
  “打得不错。”邵树德简略地评价了句,又问道:“吾儿在伊州?”
  “是。”臧都保回道。
  他并没有把全部军队都带来高昌,事实上来的还不到三万人,主要原因是补给耗费实在太大。留守后方的部队由赵王邵嗣武等人统率,疯狂转运物资,日夜不辍。
  “高昌你准备怎么打?”邵树德问道。
  “末将的方略是以打促降。”臧都保说道。